早有一小尼在旁伺候备纸。摊开纸,张之洞一边用笔缓缓蘸墨,一边构思。写什么好呢?一时想不起好题目。他觉得自己是否有点太唐突,贸然答应大家。突然,他想起了窗外那株老梅,眼睛一亮,文思也就来了。他蘸匀了笔,一气写下:
芎似藁本,蛇床似蘼芜。真赝何以别,但视香有无。何物湘色梅,的的融蜡珠。纵然芳臭胜,岂无甘淡殊。
张之洞刚一撂笔,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孝达兄真不愧是京华才子,片刻之内便有上乘佳作。引用经典恰到好处。佩服!佩服!”说话之人叫王仁堪,是翰林院的修撰。
“古来咏梅大师当数陆放翁和王荆公,今日孝达兄即席赋诗,竟如深思熟虑一般,且意境深刻,以物喻人,诗韵不在古人之下。奇才呀,奇才!”吴大澄一板一眼地夸奖道。
张之洞听了众人的称赞,心里像喝了蜜糖,甜哉,美哉,但脸上却不露一丝笑意,他连连向大家拱手,“各位仁兄如此褒奖,可折煞张某了。张某斗胆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惭愧。信口胡诌几句歪诗,哪比得上列位仁兄的才思和功力?”
吴大澄笑道,“孝达兄不必过谦。以兄之学识和诗才,不仅誉满翰林,而且为当今诗坛所称颂。朝野内外谁不知香涛居士的雅号?”
吴大澄的话,引起了大家一阵附和。
一片赞美声中,却惹恼了年轻气盛的张佩纶。他沉默不语,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张佩纶也是同治年间的一甲进士,在清流名士中也算佼佼者,平素恃才傲物,不把同行放在眼里。听到吴大澄等人对张之洞的过分吹捧,大为不满。在他看来,张之洞的诗才根本不能与陆游、王安石相提并论。心有不平,如鲠骨在喉,不吐不快。于是他就像乐队里的不和谐音,发出另一个调门:
“洗马大人虽然出手不凡,但学生有一处不明,请大人赐教。”
张之洞与张佩纶过往虽不甚笃,但也从无芥蒂。刚才张佩纶激张之洞当场写诗,已使张之洞有些不悦。现在又要当众挑剔他的诗句,心里不由感到气恼。暗想,你屡次与我为难,不知天高地厚。且听你如何说,然后与你理论。心音如此,但回答却颇显涵养:
“幼樵兄不必过虑。之洞平日只恨无缘求教,今日有幸,愿闻其详。”
“好。请恕幼樵冒昧了。大人此诗借用《淮南子》句本无可挑剔,但自古诗词极讲究词义和声韵和谐,同一首诗中出现相同字词,乃诗家大忌。大人诗中前两句两个‘似’,用得不妥。后一个若改为‘类’,就不重复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没等张之洞回答,站在张佩纶旁边的陈宝琛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来。“幼樵兄的这一‘类’字,真好比锦上添花,使孝达兄的诗增色不少。”
在清流派中,陈宝琛与张佩纶相交最笃。此时迫不及待发表高见,明显的是在褒纶贬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