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曾纪泽夫妇一宿没睡着觉。曾夫人预感到丈夫这趟使命似乎凶多吉少。前边有了一个崇厚把事情办糟了,再派使臣去翻悔,那俄国人岂能答应呢?听说俄国老毛子心狠手辣,说翻脸就翻脸,弄不好这趟差无功而返,甚至会把丈夫大半生的功名葬送掉。再说俄国那地方天寒地冻,成年积雪不化,丈夫体质羸弱,如何经得起苦寒的煎熬?作为妻子,她不能不为自己的男人着想。
“纪泽,这是趟难差苦差呀,你能不能不接这趟差?我担心……”
“夫人,我现在是棋盘上过河的卒子,只能前进没有退路。”曾纪泽深情地望着妻子。他知道夫人在担心什么,她实在是为自己好。可是出使俄国是朝廷大事啊,关乎国家安危,他能退缩吗?他对妻子敞开了心扉:
“崇厚的昏庸和愚蠢,匆匆签了一个丧权辱国条约,固然可恨可气,但俄国以强凌弱,更令人愤慨。俄国在近二十年来通过强迫签订条约抢走了多少中国领土啊!先是咸丰八年,俄国强迫黑龙江将军奕山签订的《瑷珲条约》,夺走了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二百四十万平方里覆盖着森林的广袤领土,两年之后又通过《北京条约》,割走了乌苏里江以东一百六十万平方里的滨海领土,包括宝岛库页岛。同治元年到三年期间,俄国的扩张矛头又指向中国西北,通过《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割去中国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一百七十六万平方里的国土。俄国像一头贪婪的老虎,从我们中国这头睡狮身上撕咬下一块又一块血肉,有的已经吞到肚子里去了;有的刚刚咬下来含在嘴里,伊犁条约割给俄国的领土就是他们正在吞噬的一块肥肉。朝廷给我的使命,就是要讨回这块肥肉。”
“可是,要从野兽嘴里把肉取出来,谈何容易呀!”
“你说得不错。如果崇厚从俄国人手中收回伊犁有三分难度,那么现在与俄国人谈判收回被划走的领土则有十二分难度。”
“朝廷里有那么多有能耐的文臣武将,有那么多能言善辩的高官显爵,为什么单单派你去呢?”
“朝廷选择我作为钦差大臣再次赴俄交涉,肯定经过了反复斟酌,考虑再三。这么重的担子撂在我身上,说明朝廷对我曾某的看重和信赖。你还记得当年先太傅在朝廷命他处理天津教案时说过的话吗?‘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们曾家,世受国恩,无论于国于家,对于这次任命,我没有什么好推辞的。”
曾夫人把头偎依在丈夫的胸前,紧紧搂着他的臂膀。她知道,他们将要分别一段时间,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半年一年,俄国使馆生活条件不知怎么样?屋子里冷不冷,壁炉旺不旺?纪泽的胃病经常犯,最怕着凉。想到这儿,她把曾纪泽抱得更紧了,生怕他明天早上就要奔赴那苦寒国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