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
我的妈妈是那种人,做一切事情都只为了一个目的,为了这个目的可以放弃许许多多必须抛弃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是非常宝贵非常不舍的,而我说的那个目的就是她要成为一个顶尖艺术家的理想。
而我爸爸是那种人,他很平和很谦让,并不抓尖抢上,他可以容让许多事情,但这却没有影响他是一个大师级的作家,这主要来源于他的头脑,他睿智的头脑和豁达的本性。
或许从文化档次上说,我爸爸是高于我妈妈的。这一点我妈妈心里最清楚,她自认为永远都比不上自己的丈夫,所以她对爸爸是敬佩的,崇拜的,也是追随的。
但我爸爸不那样想,他从心里欣赏我的妈妈,佩服我的妈妈。他认为我的妈妈是一个最美丽的女子,不单外表还有内里,她是天下第一。
多少年里,有不少和我父母熟悉的人们在心里未必觉得我爸爸和妈妈的婚姻是那么的适合。并且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会觉得这段婚姻有可能会半途而终,就像许多同类的婚姻那样。在我爸爸和妈妈来说,恐怕他们两人之间最不够般配的地方就是文化背景。我爸爸家里是几代书香,而我妈妈的父母则是城市贫民。
但是几十年过去了,许多人认为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殊途同归,在人们的一路祝福声中稳步前行,最终走向生命终点,在天堂汇合,实现永恒。
其实人们的怀疑是有足够原因的。
一般说,像我妈妈这种站在舞台当中的“红角儿”,会有两个极端的特质。一方面,她是独撑一方的人尖子,整个剧团甚至整个剧种没有了她就会垮掉,但是同时,她缺乏文化素质,是个“白丁”。因为她出自寒门,整个家庭背景就缺乏文化素质,从小学艺登台但没有读书上学,所以她说自己是个“瘸腿儿”,其中甘苦,妈妈自己心里最清楚。像这样的妈妈,以她自己最风头最辉煌的顶端时期嫁给了大作家的爸爸,许多人认为这是一种有缺憾的婚姻,是否长久不得而知。
这就是父母二人的功力了。我妈妈当初主动要求嫁给我爸爸,这是个许多人都知道的故事。我妈妈的初衷就是出自于“想嫁个文化人”。我妈妈的妹妹、我的二姨告诉过我,“你妈妈年轻时候就总跟我们说,她不会嫁给演员,她要嫁个导演或者作家。”果然如她所说,她嫁给了作家也嫁给了导演,那就是我爸爸。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妈妈年仅二十几岁,想想如今,想象当下,有哪个二十几岁的女子会有如此清醒的头脑和认知?嫁人嫁人,非富即贵,嫁个有钱的,嫁个有势的,人之常情。但是嫁个有文化的,则极其少见。所以我说我妈妈是个绝顶聪慧的人,她要嫁一个有文化的人,根本的目的就应该是一个了:用丈夫的文化弥补自己缺乏的文化,进而包装自己的舞台艺术,从而由一个天才的艺人演变成一个名载史册的艺术家!一个二十出头岁的女子,在20世纪50年代的初期,出身贫寒,没有读过多少书,民间戏曲舞台上初显风头的小小角色,能有如此长远的视角,如此的认知,如此的眼光。我的妈妈,简直空前绝后!
而我的爸爸,并不是那种没有见过漂亮女人的男人,他可不是个书呆子。20世纪40年代,二十几岁的爸爸就已经名满全国了,他是才子、神童的代名词。因为他19岁就写了抗日题材的话剧《凤凰城》,连演几百场不衰。他24岁时写的更加奠定他大师之名的话剧《风雪夜归人》永远都是中国的十大名剧之一。年轻成大名,使他的身后永远都会有一群一群的漂亮女人追随。他和我妈妈的相遇,当然是一种偶然,而除了这种偶然,还有一个必然的因素,那就是时代,时代促成了这种机缘。
没有新中国新政府的成立,我想我爸爸和我妈妈几乎没有相遇相知的可能,因为我爸爸不会从香港回到北京参加新中国的开国大典,而一般说他也不会经常光顾当时鱼龙混杂的下等地带天桥去看评剧。而那阶段,正是我妈妈的成名剧《刘巧儿》在天桥等地上演,演得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