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我刚刚来到北京,在天安门扭着秧歌迎接解放,在天桥万胜轩小戏园子唱戏。这年春节前我认识了老舍、侯仁之、吴组缃等先生。当时天桥完全是旧模样,韩家潭、莲花河下等妓院还很热闹,四神庙一带估衣摊子,卖狗皮膏药,八大怪的后代,各种摆摊卖小吃的,说书棚子,练把式、玩儿杂耍的,小桃园戏院、小小戏院、万胜轩戏院,丹桂、中华小电影院,也都在那一带。还有数不过来的各种书摊。书摊上卖的中国古书是布皮的,最多的是普通书、小人书,也有洋字码的书。那时我不认字,也叫不出书名。天桥吸引着各阶层人,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啊!天桥被看成是下等人娱乐玩儿闹的地方。可是解放了,那些旧习俗观念都被人们扔掉了。在解放初,天桥虽然还残存一些旧的势力,可是拦不住新的观念思想要求了。我在天桥演戏可说一炮打响了,开门红,唱戏的台上见,观众是评判员。这话我从小就记住了。按北京的旧观念,不允许我进大剧场和长安、吉祥、广和等戏院,我就落脚在天桥小戏园子,搭的是草台小戏班儿。
一些文人如老舍、侯仁之、吴组缃先生等对我很感兴趣。他们不单在园子里大长条板凳坐着看戏,还到后台来看望我们。不单学者、教授来后台,领导也不少,文化部副部长周扬同志、北京市市长叶剑英、北京市人民法院长马锡武等都来看过我们的演出。他们也不通知我们,自己就买票来了,保卫的同志也看不出来,我们却是感动得请他们来后台,散了戏同坐在土台子上,聊天谈话请他们提意见。新出牛犊不怕虎,我很幼稚愚蠢,可敢说话,领导和专家都夸奖我单纯,唱戏卖力气,功夫不错……当时我的领导李伯钊、王亚平同志都关心我的终身大事,为我选择对象,也为我介绍了不少人,我都不同意。记得伯钊同志为我介绍一位军队的政委,他把我接到他家。杨尚昆同志也很喜欢我,常说:“这个年轻人很好……”刚刚解放啊!进城的干部很多,都因为革命事业没有成家。给我介绍了不少干部、军人,我都不同意,我也不敢直接对领导说这话。我有一个办法,看见哪个来相看我的对象,我就找借口说:“叔叔,我要出去一趟,有急事……”这一叫叔叔,对象事就吹了。这是从小在戏班唱戏学的,叫一声长辈,人家就不会在你身上有打算了。当个小辈不吃亏。就用这个办法还真吹了不少。
我最喜欢跟老舍先生聊天谈心,他没有架子,容易接近。他常来天桥和我住的地方,那是天桥最南头很僻的地方,又脏又破,小平台没瓦的房,老舍先生来我们这个破穷家,跟我二姨聊天,他非常和气热情。老舍先生为我的婚姻大事,跟我多次长谈,我也把心里话告诉老舍先生。我从小学戏没有读过书,也没有知识,连字也不认识,父母都是受苦人,他们常说:“我们是睁眼瞎,不认字,就知道吃苦、受罪,认命吧!……”在旧社会,唱戏的是下等人,是妓女一流人,谁看得起呀!上等人谁能跟我们来往啊!我虽然被人家看不起,我自己可不能也看不起自己,我找对象可不能马马虎虎图个漂亮小伙儿人样子,必须在我生活中是老师,帮助我,提高我,文化程度、思想水平、品德都高,有成绩的男子汉。因为我也看到戏班里的夫妻,有的男人对妻子笑脸见着,双手牵着,低三下四,哪像个丈夫,简直是讨好的佣人。不高兴了就打,转脸就乱来,真是个窝囊包。他们好好不久就散了,脱离关系,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