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祖光一起生活,他有意无意地对我影响和帮助,我也有了很大的改变。祖光和我同去东安市场,他最大的兴趣,是去书店、画店、文具店,那些店员同志都认识他,并主动地向他介绍书和画。而我喜欢去看的是商店,看丝绸、布料、毛线、百货。我买回这些东西,祖光也不看,他劝我不要用这些脑子,因为你是演员,这些是作为一个女同志爱好喜欢的,但你更重要的是演戏。我的毛线成箱,毛线针成捆,祖光看见就给我扔掉,但我过一阵又装满了,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孙景璐、张瑞芳等从上海给我买来的,还有为我服务的老婆婆从上海给我带来的。我打毛线,能在看电影时、做事时手不闲着,看戏就更要打了,演戏中间休息我打毛线,祖光正好同朋友来后台,他用手抓起毛线就扔在地上说:“你像在演戏吗?”祖光一天到晚掉到书堆里,在家里他的一间小书房周围都是书,书桌上也堆满了书。我很爱干净,收拾房间,但他的书房不许我动,我开始嫌他的书堆乱,可是慢慢的我也对书感兴趣了,从小不认字,对于书有一种神秘感,嫁了一个读书人,一下子不习惯、不理解,慢慢我也迷上了书,学认字。刚刚解放,口号是“向文化进军”我进了六联学校,这是六个部办的扫盲识字班,我在这个学校上学,是好学生,成绩老在前边,这也要感谢家庭老师祖光对我的培养。
我们唱戏的爱讲“穿透力”,就是一句唱腔唱出使观众一下子被感动了,一个高腔唱出,观众感觉一惊被打动了,唱歌的也一样,穿透力是表示声音、表演的激情、独到处。可是祖光的穿透力是什么哪?他对我的帮助,一说就是我最需要的,也可用“画龙点睛”这句来形容他,穿透力人人都能有,就是在平凡中出尖子透过一般。不知我是否能说明白了。
比如40年前祖光二十几岁,他在香港拍的电影《莫负青春》中的歌词:“山南山北都是赵家庄,赵家庄有一个好姑娘,要问那姑娘长得怎么好,你去问庄前庄后的少年郎。她增一分胖来,减一分瘦啊!满头的青丝飘呀、飘呀,那么长……”当时是20世纪40年代,这段歌词是电影中很受欢迎的名歌,是周璇唱的,当时可说家喻户晓了,随时可在街上听青年人唱:“飘呀,飘呀!那么长……”我感觉这也可以说是艺术上的穿透力。
艺术上的追求,求知心的强烈,我的爱好变化了,提高了,从喜欢去逛百货店、绸缎店到爱看书。祖光带我去琉璃厂、东安市场,我们一起走进书店,服务员同志就出来欢迎了。他们叫:“吴先生、新先生……”我也很高兴地跟他进去,翻看有关演员修养的书了,故事、小说等等我很喜欢,书也成了我生活中的乐趣了。
看剧本、听唱词、念对联,我都是学戏后懂得的。我们戏曲演员,口传心授,有一些现成的对子成语,如“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家有三亩地,两牛一只羊。一把钥匙哗啦啦,里里外外我当家。”等等,这是农民老头老太太上场念的句子。店家上场念:“招商君子店,千里客来投。”和尚上场念:“行路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因此我虽不认字,但我懂得。对联是我们中华民族具有特色的传统语言艺术。可说我对祖光在20世纪40年代就有了深刻印象,也是他的唱词穿透力那么强,一下子就把我这个戏曲演员感动、吸引了。我虽然不认字没有文化,当时我对于祖光的印象,他是才子、学者,是我尊敬、仰慕的。
婚后生活实现了我的追求和愿望,看书、学文化,祖光像老师一样,为我安排学文化,从写日记培养我,到写创作笔记、看戏、看书心得。看书是从浅到深,从现代到古典,从白话小说到中外名著,我真是像填鸭一样,硬向下吞,手不离字典看书、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