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天宠睡了个大懒觉,醒来时已经八点半钟了。阳光透过南面大玻璃窗泼洒进来,房间内一派光明。窗外麻雀啁啾。一只母鸡在院子里咯咯地叫唤起来,骄傲地宣布它生了一只蛋。
他穿衣起身。走进堂屋,发觉家里空无一人。院门虚掩着。他有些纳闷:爸爸前天就开始正常上班了,但妈妈和奶奶去哪儿了?
不去想它。刷牙;洗脸;吃早饭。
厨房灶台铁锅里的山芋粥还是温热的,天宠盛了一大碗端进堂屋。山芋煮米粥,天宠最爱吃,又甜又香。农村人把山芋当主食,生产队里有得分,家家自留地里种,从秋天吃到来年春天。这东西既当饱,又有营养,唯一不好的是容易生屁。
关于放屁,楚泽农村有一支童谣,很有趣,主要是男孩子唱,因为带有严重的性别歧视:
小伙放屁金和银,
丫头放屁熏死人,
爸爸放屁弹扬琴,
妈妈放屁软面筋,
爷爷放屁撑住门,
奶奶放屁打破盆。
院门吱呀。玉荷从外面回来了。她左手拎着沉甸甸的菜篮子,右手拎着一挂猪网油。原来是去庄街了。春节前家里备的生菜熟菜全吃完了,油盐酱醋也差不多告罄,今天早晨她特意做一次集中采购。
“乖乖,起床啦?”玉荷见儿子在吃早饭,亲切地招呼道。她把菜篮子和猪网油送进厨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只沾满芝麻的草炉烧饼,进屋摆在儿子面前的咸菜碗上。她关切地说:“以后晚上看书别睡太迟,小心变成近视眼。奶奶说催了你两次,你都不睬。”
天宠从小喜欢看文艺书,上初中后更成了第一嗜好,课外和假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阅读,到处借书。昨天晚上,天宠开始看一本寒假前从女同学蒋小平那儿借来的一本叫《朝阳花》的长篇小说,是写红军长征的故事,里面有一对十几岁的革命小情侣,吵吵闹闹地一起成长,蛮好玩的,看得入迷了,将近午夜才睡。罩子灯刚灌满的煤油都耗得差不多见了底。
“那奶奶呢?”见妈妈提到奶奶,天宠便问。
“她送大纸到刘支书家去了。刘老太夜里走了。”
“啊……”天宠听了很诧异,知道妈妈这里说的“走”就是“死”的意思。春节前他上街买东西,在朱家祠堂那里还见过刘老太。朱家祠堂在“文革”后就废弃了,大门紧闭,门口有一块空地,到了冬天,附近的老头老太爱搬个凳子或椅子聚集在大门两边的墙根下晒太阳,用不关风的瘪嘴巴谈些不着边际的话,看空地上孩子们做各种各样的游戏;有的晒着太阳没多久就眯缝起眼睛打起盹儿来了。庄上人戏称这是一支“等死队”。当时刘老太坐在一张做工考究的藤椅上,怀里抱着一只紫铜汤婆儿(一种暖手的器具),看上去还算精神。想不到过了个年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