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宠走到代销店这里的时候,发现今天格外热闹,便在墙头外面停下了脚步。空地上有十二三号人,有的坐在树桩上,有的踞蹲着,嘈嘈闹闹,倒像开小队干部会议。天晴无风,烟枪们喷出的一团团烟雾,在阳光中如同一朵朵云彩。
一众人七嘴八舌,正在讨论刘老太之死。
“刘老太死得巧,又过了个囫囵年。”
“哎,倒是的,阳寿添了一岁。”
“多大周年?”
“听说八十二了。”
“好死得很。刚才我上街,听人说老太白天好好的,没有一点儿要死的征兆,晚饭还喝了两小碗米粥,掏了半个咸鸭蛋哩!是林嫂发现的——她晚上和刘老太睡在厢房里,一张床摆两条被窝,各睡各的,半夜里捻亮罩子灯起来小解,看老太那边没有声息,觉得不对劲,去伸手一摸脸,冷冰冰的,吓得一泡尿差点撒在裤子里,连忙跑到正屋去敲门,叫醒刘支书两口子!”
天宠听得真切。林嫂他是知道的,是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这几年一直住在刘家,帮助照顾家事,服侍老人,相当于城里人请的保姆。
“哎呀,没得命!敢情林嫂跟死人睡在一张床上啊!”
“你说得好玩哩!她哪里晓得刘老太夜里会死唦!”
“说不定是血冲脑(脑溢血)。”
“也可能是心管子塞起来了(心肌梗塞)。”
“我看都不是,她就是老死的!人死如灯灭,灯油耗尽了,灯自然就熄了。”
“唉,别争了。人啊,各有各的寿数。‘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二能死啦!你们想想,今年一月八号周总理逝世的,他老人家也不过活了七十八——刘老太还比周总理多活了四年哩——周总理是什么样的人?一国的大宰相啊!”
“有理有理!哎,宝祥,你家送大纸了吗?”
“我妈送过去了。你家呢?”
“没送。咱普通老百姓,人家是大支书,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你倒呆了!现在送两刀大纸过去,‘六七’时可以混一顿斋饭吃吃,刘支书家的斋饭肯定有吃头啊!”
“喂,老李,今天来代销店拿纸的人多吗?”有人扭头朝屋里喊。
“就早饭前一阵子,五六家。”老李有点齉鼻子,在里面瓮声瓮气回答。
“哪家来得最早呢?”
“景山家。他婆娘来拿的。一大早就过来了。我问哪个走了,她说是刘支书家的刘老太,半夜里走的。四点钟刘家就派人来喊景山,要他过去听候吩咐。她不止拿两刀纸,拎了整整一捆哩,匆匆忙忙送过去了。”
“她不单单去送纸,顺便去送脂油了吧?”
“你说这话就差劲了,人家姚春花又没有惹你——就是送脂油,也要分个时辰!”
“哎哎哎,我们谈谈刘老太可以,别‘扯到荷花带动藕’,有些闲话传出去,麻烦可惹不起!”有人善意提醒道。
这句话说出,就有人下意识地朝矮墙外面瞅,叫嚷起来:“哎呀,不得了,果然有人在听壁脚哩!”
“哈哈,是玉荷家的孩子!”
“哎哟,小家伙见长了么!”
“眉眼挺像文进的——不丑!不丑!”
天宠见这么多人一下子冲着自己来,撒腿朝北面溜去,钻进一条深深的窄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