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见好就收,说了几句诸如“当然,你的工作还是有一些成绩的”“公司领导对你的工作基本上还是持肯定态度的”“先做人,后做事,这句话的含义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之类的场面话之后,将他打发走了。
送走了小颜,我选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点着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浑身上下满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有权力的感觉真好。对于一个身处强势立场的人而言,报复一个处于弱势立场的人真是易如反掌,小菜一碟。
但是,我的快感并没有持续很久。
那天之后,虽然小颜用其他办法勉强解决了小李的问题,但是整个人的状态与之前判若两人,似乎再也打不起精神来,脸上也失去了昔日的奕奕神采。我心里隐隐有了些内疚的感觉,觉得自己当时做得有些过火了,希望能够多少做些弥补。于是,我开始转变态度,隔三差五地夸夸小颜,希望能给他打打气,让他振作一些。可无论我怎么努力,效果都不是很明显,小颜似乎不再信任我的话,对我的溢美之词表现得十分木然——看来,那一次我伤他实在是太深了。对于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人来说,一次残酷的心理打击就足以毁掉他所有的自信与激情。何况,尽管小颜有着一副粗犷的男子汉的外表,可本质上却属于那种极端自尊、极端要强、极端纤细敏感的男孩子,在这些方面可以说比女孩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我早就看穿了这一点,而且在那次别有用心的“谈话”中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并对其巨大的效果扬扬自得。
但是现在,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心理恐慌,尽管表面上还在强装镇定。我想把那次谈话的真相告诉小颜,可是却鼓不起勇气来,再说面子上也过不去;可憋着不说,心里又实在别扭,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不停地抓挠着我,令我郁闷不已。
就这样纠结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有了一次去上海出差的机会。就好像一个犯人获得了久违的放风的机会一样,我努力地尽量忘掉公司里的烦心事儿,让自己尽情地放松,总算获得了片刻心灵上的安宁。
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当我从上海返回公司后,吃惊地听说小颜辞职了。临走前只给总务室的同事们留下了三个字“没意思”。
我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可还是震惊于他对那件事反应的强烈程度——我知道那次的事对他打击很大,但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严重。
上海之行勉强带来的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一股巨大的负罪感再度涌上了心头。尤其是在听到小颜部门的同事向我反映的一些情况之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据说小颜在做总务室主任期间,为了不给公司添麻烦,经常自掏腰包解决各种问题。请客吃饭、买烟送礼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每个月光这些方面的花销就高达一千多块钱(当然,那位经常来做义务电工的马军,也没少得到小颜物质上的“关照”)。这对于月薪只有三千多的小颜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
我感到十分内疚。其实小颜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反映过总务室缺少办公经费的问题,可我每次都以“总务室的人就应该是‘点子王’,要尽量少给公司增加负担,多自己想辙儿解决问题”为由予以拒绝。尽管我也是出于好意——一来为了给公司省钱;二来为了锻炼员工“多想办法,少找借口”的能力;三来也是为了防止员工“手头钱多了就开始打公款的歪主意”这种不正之风,可确实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让员工自掏腰包”的地步。看来,我的官僚主义毛病还真是不轻,平时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对员工的生态也太缺乏关注的意识了。而所有这些,都更增加了我对小颜的愧疚之感。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小颜。他换了手机号码,连平时在公司里和他混得不错的同事都没告诉——可以想象得出来,他是想“与过去彻底切割清楚,好让自己重新来过”。但是,他的这种“切割行为”却令我十分纠结,心中的阴影始终挥之不去,每每想起都会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