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城门洞长且阴暗,城内那面的出口很远,看上去就像是个会发亮的小洞,隐约能够看到一轮夕阳在远方落下,红色的光线斜斜洒了进来,却侵漫不了多远便被阴暗嘈杂所吞噬。
宁缺和桑桑随着人们向那处走去。桑桑吃力地掂了掂身后沉重的包裹,让系带在肩上的位置更舒服些,好奇问道:“少爷……长安人都像那个军爷一样话痨吗?”
“差不多。”宁缺回答道:“这全天下的财富权势都集中在这座城里,长安人难免骄傲些,可越骄傲他们表面上就越对外面来的人客气宽容,因为他们要表现自己的风度,而且他们确实是群很有风度的家伙。”
“可是有骄傲不表现出来,换谁都会憋得慌,那长安人怎么办?……他们说话!从马车行到部衙门子,所有长安人都极擅长的闲唠,上到皇室秘闻下到青楼佚事,仿佛天底下就没他们不知道的,当然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以一种风轻云淡的口气去说天下诸国或是大唐诸郡的战争人事,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是宰相一般。”
桑桑咯咯笑出声来,这表明她被宁缺这番话逗的确实很开心。
先前在城门洞里被检查没有出现刀毁人亡的惨烈画面,大黑伞现在背到了宁缺的背上,宁缺背上的三把刀则是被收进了包裹里,那把黄杨硬木弓也下了弦,完成这些之后,那位话痨军士便把他们放行,没有做任何刁难。
唐人尚武,要他们手头没有几把趁手的家伙,这比要了他们亲命还痛苦,所以帝国对这方面的管制向来很宽松,长安城内允许佩剑,但不可以佩刀,允许持有弓箭,但弓箭必须下弦,禁军用弩,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任何限制。
至于你走进城后会不会偷偷把弓弦上好,把刀再拿出来,没有人会管你,长安府不会管,军部不会管,就连深宫中那位皇帝陛下都不怎么关心这些事。
宁缺二人习惯了边塞生活,渭城每到夜里除了酒馆之外便再也看不到任何灯火,除了军卒们赌博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所以暮时进入长安城,他们本以为会看到一座安静将睡的城池,却没有想到入夜的长安城依然是……
无处不热闹。
满街灯火把平坦的青石路面照耀的犹如白昼,街上行人如织,或驻足摊前或指星看天,驻足摊前的男女应该已经在一起,而指星看天大约才刚刚开始勾搭的过程。
唐人的穿着尤其是长安城里唐人的穿着都偏简单朴素,一身紧袖短衬平履显得格外利落,偶有广袖男子,袖口也截的极断,双手悬在袖外,应该是为了方便拔出他腰间鞘中的利剑。
有穿着青衫的男子佩剑而行,长须在夜风中飘拂,看上去就像是个不世的剑客,然而看到街畔有杂耍,那人也会停下来和一群大姑娘挤在一处瞪着眼睛紧张地看着,然后拍红了手掌大声叫好,可当杂耍艺人收钱时,他又回复了不世剑客的冷酷模样,意思是说要掏铜钱那等腌臜物是断断不能的。
长安女子的打扮也很简单朴素,换个词就是叫清凉,再换个词大概便是裸露,在这春日初暖时节,街上看到的妇人少女竟都将手臂裸在纱笼袖外,更有些妩媚少妇竟是大胆地穿着抹胸上街,胸口那片白嫩煞人引人注意。
街道上,袒着胸口的蛮人系着酒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戴着翅帽的月轮国官员捋着胡须,熟门熟路地穿梭在各酒肆青楼之间,南晋的商人在楼上倚栏观星饮酒,不时将故作豪迈的笑声传到街上,不知何家宅院又传来一阵丝竹,旋律悠扬。
整个世界的财富风流与气度仿佛都集中到了长安城中,热烈地令人兴奋,浓郁的令陶醉,壮阔和温柔依偎并存,刀剑与美人儿相互辉映。
宁缺牵着桑桑的小手,心神摇晃行走在这片灯与人的海洋之中,那副怔然赞叹的模样像极了乡下来的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