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语角,我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杜荷军,一个是小栋。杜荷军,黑,头发长,戴黑边眼镜,牙白而齐,略微前突。他可以汹涌澎湃地说很长时间英语,即便发音不那么标准,但可以一直说,也很厉害。他是西安中学团委的学生干部,上身穿军装,下身是有些发亮的深色西裤,咖啡色塑料底儿的黑布鞋,产地不明。
杜荷军正在这边激情四射地讲英语,而在英语角的另一侧,又有一群人围着一个女孩,她就是小栋。高中生美女,大眼睛,精致漂亮,主要是大眼睛,没化妆,但有化妆的效果,有明星脸。而她的穿着更是出众,在女生都穿得花花绿绿的夏天,小栋穿的却是白衬衫,灰色一字裙,裸色丝袜,式样简单的黑皮鞋。她站在草坪中间,主要是在笑,咯咯地笑,很迷人。
杜荷军讲完了,我问他认识不认识那个女生。
杜荷军一副对一切皆有掌握的样子:“小栋,我们学校高二的,她妈是咱省的著名歌唱家。”
“你们学校的啊。她家是哪里的?”
“陕西电视台。”
我若有所思。我想,我那个时候的样子就是若有所思。
杜荷军已经不满足于这个英语角了,他准备带我去开辟第二战场。
我们快步走出革命公园,穿过街道,来到人民大厦。杜荷军终于亮出他的秘籍。
“每天下午四五点钟,外国游客会从旅游点回到宾馆,这时候还没开饭,他们会拿着啤酒或矿泉水坐在这个花园里。我们可以这时候找他们聊天,练口语。”
杜荷军的样子在当时确实可以用“风采”二字来形容,现在也可以用“二”字来形容(作者按:现在的杜荷军已经是创典的董事长,以深圳的名义在西安帮着卖房子)。杜荷军身上没有脂肪,有些来路不明——不是靠运动——的肌肉条,他最明显的状态是露着白牙笑。
只要老外从宾馆来到花园,杜荷军就冲上去,叽里呱啦地跟老外说,而这些老外确实也愿意和中国的年轻人说话。我也迅速学了几句管用的,除了打招呼之外,就是要像查户口一样问他们从哪儿来的。其实,只要问一句“Where are you from”就算完事了,多数情况下,老外会叽里呱啦地继续说,我们基本上就听不懂了。
我遇见了一个老太太,给我看她孙女的照片,金发碧眼的小姑娘。一张彩色照片,湖蓝渐变的背景,小姑娘微笑地露出白牙,一粒儿一粒儿的,有点缝儿,像玉一样,金黄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深邃的大眼睛,白白的衬衣,扣子两边是两排褶皱花边。这对穿着军装(还不是正宗的)的高中生来说,那真是时尚得很啊!后来这样照片被我要了来,一直在我的小笔记本封三的袋袋里存着。
杜荷军是让我感到疯狂的高中生,他的同学都说他狂得很。他疯狂的状态,与我所在的理科班的氛围简直是两个世界。理科班的男男女女都很团结,我居然在高一就让他们给我写毕业纪念册了,可能我那时就知道我要提前离开他们了吧。
比如副班长王健给我写了个顺口溜。他一个粗人居然会写顺口溜,着实让我吃惊,兹录如下:
打游一首,赠于朋友蒋涛
你年十六我过一,
高低粗细更一般。
都为的是名成功业显,
整整同窗有两年。
形影常从为知己,
无所不谈似真心。
隔阂偶存你我间,
挚语袒胸友更纯。
悟到友情仰天笑,
离别之时莫伤感。
人生怎比日月久,
美宴何得永不散。
别后愿你再抖擞,
手抱长卷埋书案。
再问十年以后事,
铮铮朗朗一好汉。
1985.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