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 孔(Irene Kung)的摄影作品细腻神秘,为我们展开一幅幅城市的地图,白天平凡无奇的城市到夜晚在她的手中化作暮色里的梦中之城。在那些虔诚的、没有任何建筑或工程学基础的人眼中,艾琳的大教堂变成了天国神圣的宫殿。这些纪念碑般的地标建筑物特色鲜明,将这个世界不断抬升,渐渐进入无意识的领域。当建筑摆脱含义与目的的束缚,便犹如虫蛹蜕去干硬的外壳,成为奇妙非常的抽象体。清真寺的圆顶像一个来自天外的飞行器小队,在夜色中低空盘旋,为漆黑一片的地球带来遥远星际的信息;我们反而可能会搞不清圣心堂(Sacré-Coeur)仿若清真寺的螺旋式圆形屋顶上那个十字架的含义。
艾琳不过是在用光线和特殊光度变魔术,融化掉现实与想象间看似坚实的界限,使观者如在梦境中一般,自愿欺骗自己的眼睛。当我们看到巨大的蜗牛和由两只狮子拉着的战车上端坐着的身披长袍的女神,人的理性会告诉我们这是尊雕塑:大地女神喷泉。但只要凝神沉思片刻,我们就能意识到,这尊雕塑的形状已印在我们的脑海里,永远都无法彻底抹去。那些来源于实体的幻觉,那些运动中的生物,被水流和薄雾的灵包裹围绕着,闪闪发光。英国议会两院的建筑看上去像是一个披挂整齐的武士,骑在马上只待出征。尽管我们都知道金字塔是用大块的石料自下而上一层一层垒起来的,但艾琳的照片却让我们相信这个大家伙是在别的地方建造好,再运到这里来,整体安放在地面上的。
阳光下的建筑犹如清晰可辨的文字,述说着尘烟过往与蹉跎时光。然而,艾琳的这些照片却轻描淡写了往昔与未来的边界,“时代”与“风格”则仿佛梦境的切线,与造梦者的世界擦肩而过。是不是也有人像我一样,想象着巴黎圣母院的扶壁和尖顶定要等到夜幕降临才恢复它们原本的模样,变成一支火箭冲上云霄。
尝试对拍摄主题所承载的记忆发挥一下想象力,我们便可依稀忆起自己心爱的艺术品的真实模样,这并不是因为艾琳的照片记录了拍摄主题的原貌,而是因为她唤起了只有摆脱清醒的现实才能拥有的自由。因此,艾琳拍摄的马德里马约尔广场(Plaza Mayor),与其说像是西班牙首都市民每日悠然漫步经过的公共空间,不如说更像是让我们向往已久的约瑟夫· 康奈尔(Joseph Cornell)的电影场景。巴特西(Battersea)电站则像一件张牙舞爪的邪恶礼物,像弗里茨· 朗(Fritz Lang)的电影《大都会》(Metropolis )一般,为我们展开一个奇幻而惊悚的未来。我们好像在某部科幻电影中看见过艾琳拍摄的米兰的维拉斯加塔楼(Torre Velasca),但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是哪一部。这问题的答案像是个爱捉迷藏的小家伙,与五花八门的答案一起跳进我们的梦境,一溜烟又不见了踪影。
奇怪的是,越是我们平日熟悉的景色或建筑,当我们看到它们在艾琳的摄影作品中展现出另一副面孔,就越发感到惊讶。每日行过连接台伯岛(Isola Tiberina)的古桥,对此地此景早已不觉新奇。如今通过艾琳的全新视角,我才发觉这里与亚特兰蒂斯竟如此相似。一座幻城在台伯河岸边崛起,却也随着急急南逝的河水飞旋而去。我在帝国州(美国纽约州的别称)的阴影下长大,对熨斗大厦(Flatiron Building)和克莱斯勒大厦(Chrysler Building)并不陌生。如今在艾琳拍摄的照片中看到这些建筑,我还是忍不住想在寂静的深夜冲到街上,潜行到大楼附近,像个孩子在黑暗中不断膨胀的想象里偷偷溜进大人的世界,探寻他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