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成长 作者:王海鸰


海云清楚,湘江对儿子百般挑剔是因为儿子的冷淡,说又没法说,“冷淡”是感觉性的东西;咽不下这口气,就用没事找事的方式显示他的存在表达他的不满。这样说似乎是儿子错在先,但是且慢,儿子为什么会对父亲冷淡?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一团乱麻,找不到头儿。

有这样一种家庭纠纷:起因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到吵了骂了打了,偃旗息鼓之后,即使交战双方愿意坐在一块儿同心同德一点一点往前捋,都回忆不出这场交恶的起因是为了什么,只见乱麻纠缠一团,找不到头儿。找不到头儿就是一种头儿,那头儿就是,家庭成员矛盾的根深蒂固。

父子不睦已久,动手是头一回。

最初的一秒,田海云都没能认出同丈夫彭湘江对峙的那人是她儿子:个头比一米八的湘江还要猛,双手死死攥住湘江的手腕使两双手臂在两人头上方弯成了弓,两道眉毛紧拧,两颞血管状若爬虫,两颊咬肌线条生硬,分明是一个男人一条汉子,叫海云的心头一紧,一懔。

那个浑身奶香的小男孩儿好像就在昨天:急急忙忙跑了来,小脸跑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海云道:妈妈,你说,红螃蟹跑得快还是白螃蟹跑得快?不等你说他就又说:白螃蟹跑得快,因为红的已经死了。那段日子他常会趸来这么些愚蠢的幽默,不辞辛苦,献宝似的。海云忍着笑不动声色:那你说,红脸娃娃跑得快还是白脸娃娃跑得快?儿子盯住她的眼睛:红脸的快!海云说:错。白脸的快。你想啊,红脸娃娃脸都跑红了,都快累死了,哪还有劲儿再跑?儿子觉着海云顺口胡诌出来的这个东西可笑极了,咯咯笑得喘不上气,一张小脸越发地红,小嘴唇更红,红樱桃般鲜红欲滴。那一年,他五岁。

儿子第一次遗精是十三岁零八个月。夜里,海云正睡着,被一只手推醒,同时听到了儿子急促惶恐的小声儿:妈妈,我遗精了。海云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天亮他就得去小升初的军训,不能让他惺惺了,得保证睡眠。当下用睡意正浓加点儿不耐的语调说:正常现象赶紧睡觉把内裤脱了光着屁股睡。儿子早就知道男孩儿长大了会遗精,海云对他进行过关于男孩儿女孩儿男人女人的扫盲科普教育。早饭后,海云用自行车驮着军训所需物品送他去集合地,分手时他叫住海云小声地道:妈妈,帮我把内裤洗了别让爸爸看见。那次军训是他第一次离家,集体生活让他眼界大开心得颇多,回家后告诉海云:“大家一块儿洗澡,比谁的××大,孔明宇的最大,我的小,特没面子。孔明宇看过黄色录像,看黄色录像容易勃起,就撑大了。走正步时,走着走着他的就硬了,把裤子撑起来老高,我们就说他喜欢教官,他都急了。”海云边听边在心里笑叹:这些小男孩儿啊。男人,都是这样长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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