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下来大声道:“这一份试题,你们大家都免费。”接着他就翻开了《每日电讯报》,开始专心致志地读起“施魔法的人”的最新见解了,他们明白这是指几乎任何有头脑的人,哪怕他只是一个为女王利益写文章的人。
最后还有那个猫头鹰事件,在他们对他的看法中,这另有意义,因为这件事牵涉到死亡,而对于死亡这个现象,孩子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一个星期三,天气还冷,吉姆提了一桶煤到教室里,就在壁炉中生起火来。他背对着炉火,坐在那里取暖,一边读着一篇法语听写题。先是壁炉烟囱里掉了一些脏土下来,他没有理会,接着就掉下来那只猫头鹰。那是一只很大的谷仓猫头鹰,肯定是因为在杜佛的时代,多年以来,不论冬夏,从来都不清除烟囱里的积尘,它就在烟囱里做起了窝,如今给煤烟熏得昏头昏脑,在烟囱里拼命扑翅挣扎,已经弄得全身发黑,精疲力竭了。它掉在煤块上,又滚到地板上,嘴里叽叽呱呱,身上一阵哆嗦,接着就瘫倒在那里,好像是魔鬼的密使。它的身子蜷缩,翅膀张开,胸口还有点呼吸,眼皮上蒙着脏土,但是脏土缝里那双发呆的眼睛,却直瞪瞪地望着那些学生。没有人不感到害怕,甚至众人心目中的英雄好汉斯巴克莱也吓怕了。不过吉姆除外。他一言不发,马上把那只飞禽收拾起来,拎到外面去。他们像船上的偷渡客一样,屏息凝神地谛听外面的动静,却听不到什么声音,直到最后才听见走廊那头的水龙头在放水,那显然是吉姆在洗手。斯巴克莱说“他在撒尿了”,这话引起一阵不安的哄笑。但是他们下了课鱼贯走出教室时,发现在大坑旁边的混合肥料堆上,猫头鹰被扔在那里,完全死了,等待埋葬。胆子大一些的人上前一看,发现脖子已经被折断。只有猎场看守人才会这样干净利落地弄死一只猫头鹰,这话是苏德雷说的,因为他家才有猎场看守人。
瑟斯古德这个学校里的其他人,对吉姆的看法却不那么一致。钢琴家马特贝先生的阴魂不散。女舍监站在比尔·罗奇一边,认为吉姆了不起,需要特别照顾:他的背那么驼,可是却行动自如,真是奇迹。马乔里班克斯则说,他是在喝醉酒的时候被公共汽车压的。也是马乔里班克斯,在吉姆表现突出的那次教职员板球赛上,指出那件厚运动衫可能来历不明。马乔里班克斯不是板球队员,但是他与瑟斯古德一起走过来看比赛。
“你认为那件运动衫来路是正大光明的,还是顺手牵羊来的?”他大声问道。
“里奥纳德,这话可太不公道了。”瑟斯古德责备道,一边不断地拍着他的猎犬的侧腹,“咬他,琴妮,咬这坏人。”
但是等到瑟斯古德回到书房里的时候,他已没有笑意,老是觉得放心不下。冒充牛津大学出身的人,他能对付,就像他自己念书时,遇到过不识希腊文的古文老师和不懂神学的牧师一样。这种人在证据面前知道瞒不过去,就会支持不住,最终痛哭流涕,自动告退求去,或者愿意降薪留职。但是真正有成就却隐姓埋名的人,他还没有碰到过,不过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喜欢他们的。他查了一下校历,就打电话给斯特罗尔和梅德莱介绍所里一个叫斯特罗尔先生的人。
“你到底想要了解什么?”斯特罗尔先生大声叹了一口气说。
“也没有什么特别要了解的。”瑟斯古德的母亲在刺绣,假装没有在听,“只不过是,既然要一份书面简历,那就得要完整,不要有遗漏。何况我们付了中介费。”
这时瑟斯古德忽然想,是不是把斯特罗尔先生从沉睡中叫醒过来以后,他又睡着了。
“非常爱国的家伙。”斯特罗尔先生终于开腔道。
“我并不是因为他爱国才聘请他的。”
“他一直没工作,”斯特罗尔细声细气地说道,声音好像是从烟雾腾腾中透过来的,“住了院。脊髓的毛病。”
“这话不错。但是我想他过去二十五年里总不见得都是住在医院里吧。真讨厌。”这最后一句话,他是对他母亲说的,他的手掩着话筒。他这时忽然觉得斯特罗尔先生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