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说:“我们需要的是真相。至于真相背后的种种,属于社会学家或者心理学家应该思考的范畴,你可以去探询,甚至以此写出一篇论文。不过,现在你要写的是调查报告。刚才还愁眉苦脸的,现在会写了吧!”
枫桥大厦建筑工地坍塌事故处置事件像一场暴雨,突如其来,将首一中队冲涮得七零八落;忽然间,又风停雨霁,余满江悄无声息地复职,出警、训练、劳动、学习,每日生活秩序回归原位,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贺子胜曾经想象,金梅会为自己的误解亲自上中队道歉,泪盈于眶,满脸惭愧地对余满江说:“是我错怪你了,你回打我一记耳光,算扯平吧!”
不过,这一幕始终没能在贺子胜眼前发生。方平正在紧锣密鼓地备考军校,没空理睬贺子胜偶发的奇思怪想。倒是孙明杰笑话他,说:“你以为现在上演琼瑶的言情剧?你还错怪我呢,不如让我扇一耳光打醒你。”
5月13日晚餐时候,去支队参加军校预考归来的方平带回一个消息:支队刚刚宣布任命,余满江中队长升官了,被任命为首一消防大队的大队长!
消息一传出,整个中队沸腾。即时有战士提议,让余中队长,哦,不,余大队长请客!
这一提议拉到百分百的赞成票,于是大家欢呼着来到中队部。中队部却只有指导员王伟一人。接着去宿舍、学习室、荣誉室,把中队19个库、室、场找遍了,奇也怪哉,没见到余满江的影儿,这可是从来不会发生的事,连王伟听说余大队长“失踪”也吓了一跳,赶紧吩咐战士们四处寻找,务必把余大队长找回来!
贺子胜在营区里转悠到第二圈,心中突然一动,给门卫值班室打过招呼,快步走向火警瞭望水塔。
上等兵值班员已经跟贺子胜熟络,亲热地打招呼,说:“同志,幸亏你把任老丢失的东西送回来,不然咱们有得苦日子受。你们余中队长也在上面,还拎了酒,你上去吗?”
贺子胜等的就是后面这句话。他提步往上轻轻地、慢慢地走,走到六层至七层楼梯拐角处,浓郁的酒香已经窜入他的鼻孔,他一时适应不了,只想打喷嚏,努力地捂住鼻子将这个喷嚏堵回鼻腔。上面,任老和余满江的对话传过来。
任老说:“我知道你那点心思,不肯说出真相,第一,是想帮金梅维护金树的形象,不愿意她在全支队官兵面前丢面子;第二,还是因为金梅,你觉得没能救出金树,愧疚!”
听见余满江“咕咕”喝酒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说:“师傅,有些过去的事,你最清楚。今天我喝多了,所以不怕说出来,是的,我曾经爱过金梅,到现在,仍然爱她,哪怕她从来没有爱过我。其实,当年她是非常果断地拒绝了我。不过,自从结婚,我就在努力地爱赵芳,爱我的家,从来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愧疚,是因为我的确犯有不可饶恕的大过失,我没有资格被提职。”
任老说:“我早跟你说过,别对自己太苛刻,你有什么过失?”
“我有大过失。首先,如果我具备多一些的业务知识,水平高一点,能准确判断建筑物坍塌的时间,或许我会采取相应的救助措施,金树就不会死;其次,如果我能真正理解一个人求生的欲望,那么,我一定不会那么冰冷地对待金树,让他带着绝望离开人世。”
任老说:“目前阶段,消防部队的职责只是灭火,没有承担坍塌事故的救援职责,你进行施救已经属于份外工作。还有,你难道要做心理学家,了解各类人群在危险时段的心理?别把自己当救世主。有太多机制性、基础性的东西,不是你与我可以解决和改变的。你瞧,我当年把自己当救世主,最终有什么样的结果?”
余满江沉默良久,低低地冒出一句话:“师傅,你的女儿……丫丫……会找到的。”
任老发出一声叹息。叹息声传到贺子胜耳中,别有一番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