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胜叹口气,心头郁闷。在任老的心中,火警瞭望哨是他最后的阵地、惟一的希望。贺子胜不敢想象,任老失去这个阵地后会怎样地失落。
当晚,酩酊大醉的余满江“突降”特勤中队。
他走进中队部的时候,贺子胜正在研习新配置的有毒气体检侦仪的用法。
余满江身穿便服,“砰”地推开门,走进来。贺子胜放下手中的装备,正要上前敬礼,却发觉不对劲。
余满江喝酒不上脸,所以从脸色看并无异样,甚至走路的姿势如常稳健。他走过来,一步,两步,三步!到第三步时,忽然身子一歪,贺子胜没来得及扶,眼睁睁看着他没能攀住茶几,皮球般滚倒在地。趋近一闻,浑身酒气;大概又淋过雨,发间有一股冲鼻湿气。
贺子胜哭笑不得,只得立即关上门,半拖半拽把余满江拉上木沙发平躺。
余满江鼻子里哼哼,“贺子,我醉了没有?”
贺子胜知道对付醉酒的人得哄,说:“你没醉,没醉。”
“瞎扯,老余我明明醉了。”
“哦,醉了,醉了。”
余满江顺手拍贺子胜一巴掌,“又瞎扯,你欺负我,我没醉!”
贺子胜无可奈何,转身倒一杯白开水,说:“喝白开水,稀释酒精浓度。”
余满江醉眼惺忪,将水杯推开,“你哄我,这是酒,不是水!”
贺子胜觉得不理睬他方为上策,任由他睡一晚沙发吧,大不了夜半时分扔条薄毯给他盖。于是索性回过头,继续研究有毒气体检侦仪。
没过多久,余满江开始哼歌。他一大老粗会唱什么歌?翻来覆去,无非《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说句心里话》和《打靶归来》,听得贺子胜想找块破布将耳朵堵住。
哼着哼着,贺子胜突然发现,此人的音调在变异,偶有颤音夹杂其中,接着,那颤音演变为呜咽。
贺子胜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年王伟牺牲,余满江将泪水紧紧含在眼眶,由始至终,没有放肆流淌出来。今晚的余满江,躺在沙发上的余满江,居然落泪了!不仅落下泪,甚至咧开大嘴,孩子般呜呜哭泣。
余满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嚷:“我对不起老任呀,对不起我师傅……”
贺子胜顿时懂了,原来这才是余满江醉酒的根本原因。
“贺子,你知道吗?是我提出改分散接警为集中统一接警的,是我提出建新建消防指挥中心的,是我建议撤掉水塔瞭望哨的,”余满江坐起来,抱住脑袋低声哭,“我亲手朝老任的心窝子里狠狠剐上一刀。我有罪呀,我有罪!”
贺子胜劝慰道:“也许可以向任老解释的。”
“解释?”余满江发出一声苦笑,“拟定正式报告之前,我专程去瞭望塔,话没说完,直接被赶下来,这是第一次。写好报告,我再次去,想好好向他解释一番,他看也没看,将报告撕成两半。”
贺子胜点头,“任老那脾气,拗。如果自己不能拐过这个弯想通,别人左右不了的。”
“我同样的拗,明知道老任反对,还是把报告递交上去。在我递交报告的同时,任老也递交上一份报告,列举历年来火警瞭望哨及时发现火警的案例,包括首一电影院那起。”余满江叹口气,“不过,支队党委最终采纳的是我的报告。”
贺子胜心想,这倒是真的,咱们仨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拗,不肯服输。
余满江说了这番话,酒劲再次上头,歪在沙发上,拉住贺子胜的手,来来回回地说:“我知道他生气,这辈子可能不会再认我这个徒弟。不过时代发展,时势变化,消防工作必须顺应时代呀。只能这样,没办法,没办法……”念叨到第25遍的时候,脑袋一歪,总算睡着了。
贺子胜被余满江的酒气熏得半醉。他趴在木沙发的扶手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任老,满怀悲怆;一会儿居然想到冯媛媛,他对自己说:知足吧,贺子胜,天上掉馅饼地让你入党、提干、当特勤中队长,现在还掉下那么好的姑娘,你得对她好。转念又一想:贺子胜,你少自作多情,你以为你谁,馅饼只往你嘴里掉?说不定人家受到打击不会再来了,你已经错失宝贵的机会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混沌一片,不知不觉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