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柴静的序(4)

绿皮火车(精装增补图文版) 作者:周云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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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老周在书里写尧十三,就找来听,他用贵州织金话唱《雨霖铃》--

我要说走嘞,之千里嘞烟雾波浪嘞/啊黑拔拔的天,好大哦……拉们讲,是之样子嘞,离别是最难在嘞/更球不要讲,现在是秋天嘞/我一哈酒醒来,我在哪点/杨柳嘞岸边,风吹一个小月亮嘞……

想起我在台湾采访过一个1949年离家的老兵,问他:"你家里没房了,没人了,你为什么还这么想回去?"

他说:"人总是要有个窝的,小狗也一样,这个窝是个烂棉花也行,有它从小闻的味儿。"

中国人现在不管在哪儿,总像老周说的,有那种"身在外地"的感觉,是一种焦虑。像地下河一样,日夜都不停,焦虑都不自知。

民谣里头有这个千百年来的味儿,张佺、玮玮、小河、李志、马木尔……唱的都是自己的窝,人要没有这几根沾土的草茎连着,活着活着就干枯了。

啊,黑拔拔的天,好大哦,就这几个字,这么一个调,从古到今的苦乐哀愁在里头,但人听了能有一个宽解,就是老周说的"人不是完全活在当下,你有很多延伸在古代里面,也伸在未来,是一个纵深的、完整的人"。

人活着,情动于衷,嗟叹不足,歌之咏之,只要槐花还开,杨柳还摆,风还吹着小月亮,民谣就还在,它会自己长,带着腥味儿从硬土里拱出来,白天黑夜,种子被鸟带走,被风吹来,带着青湿之气,它自己要找出路,绳子捆不住,石头压不了,把水泥地淹了,钻过篱笆,在水边暗暗会合,蔓得千枝万枝。

它不与什么对抗,它就是要按它的一股子天性自在地长。

在绍兴他写字的窗子底下,周云蓬指给我看过,小木窄门里头那个老太太用电子琴伴奏唱革命歌,气壮山河,日夜不息。他写:"我起初放雷鬼、死亡金属,加以对抗,都不管用。后来想起邓丽君,找了一张邓丽君全集。"

一腔自顾自的柔情,把火红焦亮的东西都渗透了,浇得没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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