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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丽江租了个四面都是玻璃的房子,活像一个大水杯,月租才一百五。我整日坐在这个玻璃杯中,跟着太阳向日葵般地转。丽江的阳光,黄金一样贵重,太阳一出来,坐进一满玻璃杯的黄金里想事情,或者什么也不想。隔壁有个姑娘,半年前辞掉了工作,来这里写长篇小说。我问她是出版社约的吗,她说纯粹是写着玩的。我刚搬去不久,她的小说写完了,要回去了。我说,不如你接着写首歌,这样还有借口再住几个月。另有个朋友,张佺,他家养了一只大狗,叫金花,名字很温柔,性情却很暴力。金花见了鸡,好比恶猫见了耗子,立扑,而且一口毙命。常有纳西族老乡拎着死鸡来敲他家门,要求赔三百元。问:"怎么这么贵?"老乡说:"这是只能下蛋的好母鸡,本来下蛋后还可以孵小鸡,鸡生蛋蛋生鸡,这一算,三百还多吗?"所以,只要张佺招呼我"老周,来喝鸡汤",我就知道金花准是又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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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北京房子贵、马路堵、空气差等原因,我和女友绿妖2010年搬到了绍兴。租了个小木楼,旁边有个桥,叫作酒务桥,这不是明摆着提示我要在绍兴完成喝黄酒的任务嘛。我们住的小巷子叫作揖坊。窗外,是泊着乌篷船的小河。早上,赖在床上,听到有划桨的声音,就猜到今天天气不错,有游客坐船去鲁迅故居了。离我家不远,是徐渭的青藤书屋,五元一张票,里面很幽静,整天看不到一个游客。我和绿妖都想去应聘看门人的工作,不要工资,管住就行。朋友送了我们两缸黄酒,缸口用泥封着,把泥刮掉,里面还有一层黄皮纸,揭开纸,酒香喷薄而出,用酒吊打上一杯,热一热,下雨天,坐在窗前,喝个陶陶然微醺,真就是不知今夕是何年了。隔壁开了一家龙虾店,偶有九死一生的龙虾爬到我们房间,绿妖会把它们放回离饭店远些的河里。后来,龙虾不来了,生意红火的龙虾店突然倒闭了。原来,网上到处流传吃龙虾得怪病的帖子,弄得谁也不敢吃了。我想,这一定是某龙虾成了精,上网推波助澜,发了一条拯救龙虾家族于水火之中的救命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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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租来的房子,是本人的身体。俗话说,眼为心灵之窗。我这个房子,窗户坏了,采光不好。找房东理论,我胆子小不敢,只好在里面多装上几盏灯增强照明。其实,总是亮堂堂的也不好,起码扰人清梦。坐在自己黑暗的心里,聆听世界,写下这些文字,字词不再是象形的图画,而是一个个音节,叮叮咚咚的,宛如夜雨敲窗,房东就是命运,谁敢总向它抱怨?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能活着就挺好了。等我离开这间房子,死亡来临时,那将是又一次崭新的旅行。哪儿都会有房东,哪儿都会有空房出租,流浪者不必担心,生命也不必担心死亡。我将死了又死,以明白生之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