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9月 9日，头天下午璧姐来看我，临去时，她悄悄地给我一个字条，字条上简单地写着：“明日下午四时，请你到我这儿来，惠民等着你，勿失约。”那一天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似的。我怀了一颗焦灼的心，好容易挨到了下午三点三刻，鼓起勇气对母亲说：

“妈！我到璧姐家去玩一会儿，向她要几张枕头花样来，好不好？”

“你去一会儿就回来，省得你爸撞回来又要查三问四的。”母亲说。我听母亲答应了，心里很高兴。

跨进璧姐的书房，我的心就扑通扑通地乱跳了。我看见璧姐靠在沙发里喝着茶，惠民坐在写字台旁边，握着笔不知在写什么。他们看见我进去，不约而同地都站了起来。璧姐抢先说：

“淑妹！你来了，好，我还担心你走不脱身呢。”

“梅！”惠民叫了我一声，把音拖得长长的，底下似乎还有好多话要说，但是，他只是望着我。璧姐接着又说：

“淑妹！惠民！你们好好儿坐着谈谈。我今天还预备了点心请你们呢。”璧姐把我拖到她身边，附着我耳朵轻轻地说，“今天，爸和妈还有嫂子都出去了，你好好地陪着他，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的。记住，别哭——高兴一点吧。 ”她说完了，就别转身自走出去了，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我回过身来，缓缓向书桌边走去，一眼望见惠民正看着我。我一时不知该向他说什么话好，只能说：

“你明天就走了？”说了后，就从袋里摸出写好的信递给他。“这封信，你先收着，有许多话，我都写在里面了。惠！住在学校里是比不得家里的，冷热饮食总得自己小心才是……”

“谢谢你，梅！你这样关心我，使我心里真是又感激，又难受……”惠民说着，握住了我的手，“别站着了，我们到沙发里坐着谈吧。”

坐在沙发里，他仍握着我的手。我心里原有好多话要向他说，但是当着他的面，我又不知说什么好。想想目前，我和他手握着手坐在一起，到了明天，他就要住进学校，见面就更难了。虽然他和我都有奋斗的勇气，但总觉得前途渺茫得很。万一有人利用这根深蒂固的旧势力来压迫我，我抵抗不了时，又该怎么办呢？一想到这，我不由得不寒而栗……

“梅！我在未见你之前，似乎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但是，你现在坐在我身旁，我反而说不出来……”

“我也是这样……惠！你明天什么时候走呀？”

“很早，最迟七点以前就得走……”惠民顿了一会儿，“梅！我觉得有一点很对不起你……你知道我的处境是这样的艰难，要不是母亲竭力为我向大哥求情，我纵然考上了大学也是进不去的。要是大哥自己有儿子，或者丽琳是个男孩子的话，恐怕他也不肯栽培我的。梅！这一次我进圣约翰，可以说是为了报答你的一片深情，所以，我决定念完四年大学后再继续进医学院，念完两年医科之后，再有一年实习，一共算起来要有七年……梅！在我自己没有站稳脚跟之前，我绝不愿意依赖长兄的力量来完成我们的婚事，所以，实习完了，我自己还得再干一年，那就得要八年……八年，可不是一个短时期啊！梅！我……我怎么好意思对你说，要你等我那么多年！你今年十七岁，再加上七八年，多长的时间啊！而且，在这七八年里面，人事的变化未可预测……梅！你老实告诉我，因为我觉得我不应该这样自私，绝不应该为了求得自己的安慰而葬送你的青春，你又是我那样深爱着的人，我更不应该害我所心爱的人……再说，在这七八年里面，你为了要与环境搏斗，一定要忍受许多痛苦、压迫，我担忧你……万一受不了这许多打击……梅！总之，我这次决心升学，再大的困难也得克服，因为一个青年应当励志上进、埋头苦干，更何况你这样深爱着我，但是，我绝不愿像你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为了我而失去父母的宠爱，遭受深重的压力和四周的歧视……梅啊！你得冷静地……仔细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