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孩子!我现在觉得很好……”母亲说,“不过……不过……我告诉你,你别着急,这个好……不是真正的好!一个重病人在……在将要离开人世时,往往毛病会……会忽然好一阵子……正像一盏油灯那样,在油将要烧尽时,总会……总会突然亮一亮,随后再……再熄灭……这就是平常说的‘回光返照’……”
我听到母亲这种凄惨的、带有警告性的话,心里禁不住又忧急又辛酸。我还以为妈的病真有好转的希望呢,哪里懂得……听母亲这样一说,我的眼泪一连串地滚落下来。但是,我仍勉强安慰着母亲:
“不会的,妈!你别说这一种话……”我说不下去,哽咽了!
母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着:
“不要哭,你妈年纪大了……应当要休息了……!宝!你先不要哭,妈有话跟你说……唉!我别的倒也没有什么放不下,就是……就是你……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愿,你的痛苦……但是……但是……妈不能再帮助你了……”
我听到这里,哭得更伤心了!我把头扑在床沿,母亲的手抚摩着我的头。这样过了一阵,只听母亲又换了一种坚定的语气命令着我:
“你起来,抹干了眼泪,妈有话跟你说。”
我抬起头,用手帕擦了擦眼睛,但仍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看看母亲,发觉母亲的鼻梁上和右面的太阳穴上,也有两条泪痕留着,我给她抹去了。
“你今年十八岁,也不算小了。”母亲说,“我……我死了之后……”我一听母亲提到“死”,禁不住低声哭泣起来。母亲这时显得有点不耐烦,紧蹙着眉头,微微地摇了摇头,接着说下去:
“比不得我在着的时候,处处有我在照顾着你……唉……!孩子!以后,你要好好地伺候你爹,留心自己……你爹的脾气虽然固执,不过……他,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只要……多叫他几声,顺顺他的心意,他就高兴了……你和惠民的事,不要一味地跟你爹倔强……要等候时机,趁他高兴的时候……你软声软气恳求恳求他……我想他也不会……不会不肯的……孩子!你给我喝一口水,我的话还……还没有说完……”
我站了起来,从热水瓶里倒了一些热水在小茶壶里,趁势又抹去了眼眶里的眼泪,然后把茶壶塞进母亲嘴里,让她喝着。母亲喝
过了水,又轻轻地说:
“唉!依我的心愿能看着你出嫁,我就安心了……不过,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宝!做妈的心里……恨不得把我所有的统统给你……但是……这几年来,我们家里已是外强中干了……!这都是日本鬼子给害的 ……我的一些首饰,比较值钱的 ……唉……!都已陆陆续续地……变……变卖掉了!唉……!好孩子!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留给你,剩下来的……只有我的一只手表、几颗珍珠……和一些不值钱的小玉器……除此之外,就是我……我心爱的那块翡翠,你留着做个纪念吧……这些东西都在梳妆台的抽屉里……那只小银箱里……”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了后,把手伸到枕头底下……“喏!钥匙交给你,唉……!宝!你怎么又哭了……?我……我还有话说呢……你快别哭,听妈说……”母亲把握着我的手又紧握了一下。
“妈!你累了,别再说了……你的病会好起来的。妈!我不能离开你,从小到大,一直有你关心我、照顾我、爱护我……好妈妈!你对我的恩情,我还没有报答你,你不能走……你不能走……”我重又扑在床沿上哭泣……
“好孩子!你又不是三岁两岁……离不开妈的,妈早晚是要去的……现在我的眼睛什么……什么也看不见了,唉……!要想再看……看你一眼……也不能了,还……还不如早点去的好……也可以早点脱离苦海……唉!要是……要是再拖下去,那我更加痛苦……更是在活受罪了……还要让你们受罪……我心里更不好受……宝!你一定……一定要记着妈妈的话……那你,你就……不会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