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春天了。算算从母亲逝世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半年多了。自从去年我被父亲责骂一顿之后,因为我抱定宗旨:用缓和的、坚韧的意志,去忍受任何压力、任何打击,同时小心翼翼地绝不去冒犯他,不让他生气,而是尽我做女儿的责任去照顾她、伺候他,父亲倒也无可奈何。
姑妈在那一次受了我的奚落之后,自觉住在这里也没有意思。再说,她的嘴是闲不住的,又爱打牌。在这里,既没有人可以陪她打牌,除了父亲和她聊聊天,阿姨也很少和她说话,我更是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她说的,她实在也无聊得很,所以到了母亲“五七”之后,她推说家里有事就回自己家去了。我们这里也就清净、安宁多了。
姑妈的回去,说实话,对于我和惠民倒是提供了不少方便。我们现在又可以继续通信了。因为父亲虽然没有取消限制我自由行动的命令,不过他每天下午总有一两家出诊。他出去之后,我当然趁机偷着急匆匆地跑到璧姐家去一次(惠民的信仍由璧姐转),再没有姑母来监视我了。阿姨的年龄与我差不多。她来到我家后,我们俩相处得还不错,基本上没有什么矛盾。虽然去年父亲曾交给她一个任务或是说赋予她某种权力,要她管制我的行动,但是,我有一种直觉,觉得她不至于“拿着鸡毛当令箭”来对待我的,因为在我偷偷地溜出去回来也有被她发觉的时候,她并没有提出异议或反对,更没有向父亲揭发我的行动为自己邀功。这说明她的内心还有同情我的倾向也难说。这使我感到她还不是姑妈那一种人。至于老朱妈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说不定我的身世她早已知道。母亲在世时也一直厚待她,她也一直是忠心耿耿的。尤其母亲去世后,她常常劝我不要哭,要注意身体。她还悄悄地向我表示,我有什么需要她做的尽管说,她会帮助我。由此看来,她心里也是同情我、关心我的。于是,我把写给惠民的信托她去寄发。璧姐也把惠民的信托她交给我。这样一来,我和惠民的通信也就解决了。不过惠民的功课很紧,没有时间常写信,我也能理解,就不多去打扰他。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和父亲之间虽没有再冲突,但他对我的态度还是冷冰冰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惠民的感情日益深厚起来。我们有着美丽的憧憬,对未来抱着无穷的希望,觉得我们这种吃苦奋斗的生活分外有意义。如果说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我们相隔了这么许多日子……啊!计算起来,自从前年他进圣约翰之前在璧姐家里会面之后,到现在已有多少日子了?我们还是找不到机会见一次面。但是,我们也没有过多的不愉快。因为我们确信:两个有真实感情、两颗心已经连合在一起的爱侣,能精神上紧紧地联系着、信任着,不一定要时常见面的。
在这一年的秋天,我终于得到一个和惠民晤面的机会。这机会是怎么来的呢?我不能不感谢我的姨妈。
在母亲患病之前,姨父和姨妈回到姨父原籍去奔丧。想不到因家事逗留,他俩一去竟去了这么长时间。母亲去世后,父亲曾给他俩发去一份母亲逝世的讣告,但他们脱不了身。姨妈的公公去世了,婆婆又重病在身,拖了好些日子,也终于病故了。这一次他们回到上海,就迫不及待地赶到我家。他们一来到我家,姨妈捧住母亲的遗像哭了好长时间。父亲也在不断地抹泪。我心里本有许多委屈、伤痛,趁了这个机会,也狠狠地哭了一场。姨妈似乎从我这一哭中窥测到了我心头的难言之隐,所以,她在抹干眼泪之后,就开口向父亲说:
“颂刚哥!真是想不到,我们出了一次门,姐妹俩就这样见不到面了!唉!人事的变化真是未可预测。就是淑华这孩子,近一年不见,出落得比从前更文静、更教人喜欢了。我刚回到上海,家里的事乱七八糟,需要好好整理整理,我的身体又不怎么好,所以……所以我想跟你商量,可否让淑华跟我回去住几天,让她帮我做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