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岳,替我谢谢叔叔阿姨,我和冉锋都有孝在身,不方便过去。”
“来吧,来吧,来吧……”他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就推门进来,“都什么时代了,哪儿有那么多旧讲究。冉锋说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爸妈都跟着担心。翦墨,翦伯伯的事我们都很难过,你哭出来会好受些。这几天你都没痛痛快快哭一场,憋着会生病的。”
“放心,我承受得住,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我好像一直在做梦,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却醒不过来……”翦墨用力做了一个深呼吸。
“出来出来。我妈炖了鸡汤,还做了几个你爱吃的菜让我带过来。不管怎样你都得吃饭。我和冉锋陪你。”
武宗岳拉着她的胳膊,把她硬拖出书房,按坐在餐桌旁。冉锋已经把碗筷准备好,刚才的“枪支事件”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及。
“蒋伟帆明天有考试,今天晚上突击写课程论文呢,明天考完了再来看你。”武宗岳一边把打包带来的饭菜盛到盘子里一边说,“那个家伙决定读博士,学海无涯苦作舟啊。”
“又要准备考试又要给我帮忙,这几天累坏他了。”翦墨抱歉地笑笑,“从前最大嘴巴最花心的狐狸大婶都要去读哲学系的博士了,时间这把杀猪刀真是斩妖除魔。”
“对了,我还带了罐上好的蓝山咖啡来给你尝尝,正宗的牙买加货,客户送的。”武宗岳指指桌上精致的小罐子,温和笑着,却换来她的颦眉。
“武宗岳,你脑子让驴踢了?你忘了翦墨不喝咖啡?”冉锋骂了一句。
“哎呀,我真是昏头了,这几天老犯迷糊。”他拍拍脑袋,把咖啡收到厨房看不见的地方,然后亲手盛一碗鸡汤端给翦墨说:“不喝咖啡就喝汤,喝汤好,喝汤减肥又健康。”
翦墨被他逗笑,埋头喝了一口汤。武宗岳的父母和翦墨的父亲一样也都是Q大的教授,两家住得很近,从前上学时,她和冉锋没少去武家蹭饭,武妈妈烧得一手好菜,她最喜欢喝她煲的汤。此刻,美妙的滋味刺激了味蕾,温暖了肠胃,让暗淡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些。她终于拿出了以往的强韧,开了自己一个玩笑:“我现在特想拿着喇叭站在楼顶高喊一声,翦墨你就是个超级无敌大笨蛋!”
冉锋和武宗岳对看一眼,知道这娃没有太大“内伤”。
能够帮助翦墨走出阴霾的,除了美味的鸡汤,还有工作。
翦墨上学时是尖子生,工作时是排头兵,创业之后更是成了“拼命三娘”,所以才能让小小的恒岳建筑设计公司做得风生水起、迅速壮大。明天上午市郊有个不良资产的拍卖会,拍卖项目是一个废旧的造纸厂。翦墨和武宗岳对这个项目已经垂涎已久,并且成竹在胸。这将是“恒岳设计”的第一笔固定资产,在寸土寸金的今天,它无疑能让公司身价倍增。这份兴奋和期待让翦墨的丧父之痛稍稍得以缓解。
为了拿到这个项目,武宗岳和翦墨使了个小小的花招。他们打点了拍卖行的负责人,自然也联络了法院的若干相关法官,拍卖委托书拿到之后,只在报纸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角落刊登了拍卖公告,若不细心去找,很难发现。这个障眼法能够让他们减少一大批强劲对手。拍卖会是明天上午十点钟,他们一大早就要赶过去。
盯着她吃了小半碗米饭喝了两碗鸡汤,又陪她聊了一会儿,看她情绪还算稳定,武宗岳就告辞回家。临走,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个读卡器递给她:“前些日子翦伯伯和我爸一起研究相机,把一个读卡器丢在我家了。我给你带过来了,留着做个纪念吧。”
“好,这是爸爸的宝贝,我替他收着。”
翦墨心疼地笑了笑,接过读卡器攥紧,仿佛上面还有父亲掌心的余温。翦伯谦向来喜欢拍风景,翦墨就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台高配置的单反相机,还配了两个很专业的长镜头。当时她还请了对摄影器材比较在行的上官秋帮她挑选机型。那台相机也在他出事地点不远处找到了,摔了个稀烂,里面的存储卡倒是没有大碍,从最后一张照片的取景和显示时间推断,翦博谦在出事前一直捧着女儿送的相机拍照。
送走武宗岳,冉锋劝翦墨回房间睡觉,她却摇头,一反常态地给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就是武宗岳拿来的那罐“正宗牙买加蓝山咖啡”。
冉锋疑惑地看着她。咖啡从来都是她的大忌。
她不看他,自顾自地把鼻子凑近咖啡杯,深深地吸了一下:“真的很香。这是我第一次喝咖啡呢。小时候讨厌喝,觉得很苦。后来不喝,是怕想起妈妈。现在妈妈身边有爸爸陪伴,我可以放心了。”
她故意说妈妈有爸爸陪伴,而不提冉叔叔,这让冉锋又心痛又愧疚。他轻轻握住她端咖啡的手,“翦墨,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要不你骂我或者打我,出出气,好吗?你发泄出来,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别一个人扛着。”
他要夺下她手中的咖啡,她却灵巧避开,“傻瓜,这跟你没关系,我不怪你,也不怪冉叔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是是非非我都看淡了。这几天全靠你忙前忙后,辛苦了,去睡觉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双手捧着咖啡杯绕过他,走进书房,再次关紧了门。
武宗岳说得没错,自从父亲的噩耗传来,她一直没能痛痛快快哭一场。她老觉得如行五里雾中,不知身在何处。葬礼上,父亲的同事、朋友、学生都在哭,她却像置身事外的看客一般,在几位世伯的指引下机械地行礼、还礼、应答,处理着善后的各项手续。或许是因为太多事情要做,让她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对痛的感知都比外人慢了好几拍。
现在,她终于“闲”下来,可以安静地泡上一杯咖啡,伴着这曾经被她认作世界上最苦的东西,细细消化这过分沉重的悲恸。
她咽下一大口咖啡,从口袋里掏出父亲的读卡器,连同咖啡杯一起轻轻放在书桌上,然后打开身旁书柜的门,从里面翻出几大本厚厚的相册,坐回书桌后面逐页翻看着。
父亲是个念旧的人,喜欢拍照、收集照片,虽然翦墨给他配备了最好的电脑和单反相机,他还是喜欢把照片都洗出来一张一张放到相册里。这小山似的几大本相册把近十年生活都清晰记录下来。孩子们为数不多的儿时照片也被收录到这里。目光所及,无处不在的都是翦墨、冉锋、周远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