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尊严,便是良知—一种明辨是非的能力和智慧。
在《历史哲学》里,黑格尔认为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是持续维持着历史原生态的国家。它无始无终,驻足不前,象形文字则是这种停滞的象征。而起源于希腊的世界史则是不断发展的,它体现在人对其内在精神的逐步认知。
黑格尔强调,中国缺乏主观的内在性,无论法律、道德,还是学问,都是被外在的力量所规定,被动地接受。因此,他断定中国人根本没有独立性,只会依赖自然界的各种现象以及权力。由此进一步推导出中国人不会从内心问罪,没有道德感,只依靠外在的惩处,从而没有推动历史发展的精神动力。
如果没有王阳明,黑格尔也许是对的。
毕竟,卖猪肉的人用自己夹着瘦肉精的猪肉挣来的钱,兴高采烈地出来买馒头,没想到被别人染了色;卖染色馒头的人出来给孩子买奶粉,讵料里面有三聚氰胺。
每个人都在伤害别人,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如果民众意识到几乎所有的政府官员和部门都只为私利打算,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忍受被剥夺、被压制的命运?于是,在这个不义的世界里,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获取最大的利益成为天然正当的选择。
同时,没有法律的保护,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觉得自己已经或即将成为弱者—8小时以外的官员,去医院看病的患者,供孩子上学的家长,概莫能外。民众不再相信存在一个超越所有利益之上的公权力,甚至不相信任何人具有安排和协调利益的能力和意愿,而是认为官员得过且过,只追求暂时抹平矛盾,伺机攫取财富。
社会的公平与正义坍塌后,每个人不得不用自己的方式来捍卫各自的权益。然而,人们并不知道私权的边界何在,也不清楚何种方式恰当,最终便只能演变为弱肉强食的丛林游戏。
弱者制造麻烦、违法闹事,强者动用权力、专政镇压。在一轮又一轮的博弈中,别说法律,神也无法阻挡人们放大自己利益边界的热情,直到它遭遇更强大的阻力。
所有人都不问是非曲直。当政府败给汹涌的民意时,它会本能地掩盖真相,用金钱摆平当事人。然而,稳定可以赎买,人心难以欺骗,当所有人都无师自通地提高自己的伤害能力时,社会的运行成本也随之水涨船高,直至溃坝。
此消彼长的利益冲突宣告了替人做主的时代彻底结束。在医生和患者之间,乘客和铁路之间,市民和政府之间,应当建立起各自的组织。每次冲突爆发时,都能成立相应的机构,并在立法上保证它们的权力。让人们长期、公开地争论,寻求利益的平衡点,建立解决冲突的机制,而不是时而压制甲方,时而压制乙方,掩盖矛盾,混淆是非。
权利和义务的对等,自由和不伤害他人之自由的折中。通过这样一个漫长却必经的过程,善恶标准、政治文明才可能得以重建,公民社会方非镜花水月。
而这一切的起点,在于每个人都能倾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价值判断。
在于致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