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清楚此刻自己人微言轻,但他还是希望皇帝将他的八项建议交内阁审议,酌情施行。然而奏折呈上去却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
没有抱怨是不可能的,以有限的生命投身于漫漫仕途,多少人就在这光阴虚度中步入耄耋之年,哪还有平治天下的精力和热情?
正所谓“春花闻杜鹃,秋月看归雁;人情薄似云,风景疾如箭”。王阳明早就看透了官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特点,发牢骚道:就做官这项高风险的职业而言,皓首而无成者占绝大多数。幸而有成,能得其当盛之年者几人?这几人中,想做点事却又半途而废、垂成而毁者,又往往有之。可不谓之难乎?
但王阳明跟普通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总能全面地把握事物的两面性,在自己偏激的时候立刻将心态调整到中间状态。比如他对仕途偃蹇感到郁闷时,马上又说:“天下之事,其得之不难,则其失之必易;其积之不久,则其发之必不宏。”
之所以这么独到深刻,皆因其务实到极点的思维方式。
心学教会了我们一件事—不要被自己一时的情绪所左右,偏激永远是因为你看得还不够多。
那怎么才能达到这种中正平和的境界?致良知。
王阳明的良知很简单,就是他临死时的最后一句话。如同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导演库布里克,在他最后一部电影《大开眼界》里让妮可饰演的女主角说出最后一句台词“Fuck”来作为其导演生涯的谢幕一样,王阳明临终前用了八个字来回顾他的一生以及对人生和世界的总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多么简单的八个字,多么深刻的道理!良知者,内心之光明也。
不过这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怎么界定内心的光明呢?
很简单,符合自己真性情的想法就是光明。
这就跟孔子所说的“直”、“礼”和“仁”一样,是做人的三重境界。“直”是人的真性情,地球人都有,小孩表现得最多,大人一般情况不表现出来。“礼”是什么呢?孔子的礼不是礼教的礼,而是选择一种不伤害他人、恰到好处的表达方式。
那仁呢?仁就是“直”合于“礼”的自然流露,个体情感与理性原则的高度契合。
光明与否不是外人说了算,是你自己说了算。不能说服自己的话是废话,不能从内心产生认同的道理就不是你的“理”。
于是又有问题了,光不光明都是我说了算,那是非标准由谁来定?其实,我们常说的“善”和“恶”都是社会根据需要来划分的,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恶都是伪问题,人性用四个字总结就是“趋利避害”,不存在什么善恶之分。然而,用社会规范来约束人的行为是非常必要的,就跟孔子的用“礼”来修饰“直”一样,没有限制的社会是欲望爆炸的社会,最终只能走向毁灭。大部分限制是根据既往经验总结得来的,是符合浑然天成的良知的,但也有一些限制是违背“趋利避害”的本性的,这就看个体如何巧妙地处理这些矛盾了。
经历的多了,就会发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君子”不单指贵族阶层,而是普遍意义上道德文化修养高的人;“小人”也不是指品格低下的人,而是指没有见识,社会地位很低的小市民。君子见多识广,心胸豁达,不贪图小利,往往能成大事;小人鼠目寸光,患得患失,往往把很小的事都搞砸。比如当你去见比自己社会地位高很多的权贵,君子因为心怀坦荡,谈吐不俗,就会妙语连珠,给对方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而小人因为急功近利,难以坦率,只会给人以畏首畏尾的形象。
良知之心就是君子之心,渊默之心,临危不乱之心。君子的权术是高超实用的艺术,小人的权术是滑稽可笑的表演。怎样成为君子?拥有光明之心。如何拥有光明之心?深入思考,全面把握,说服自身,内心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