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要喊出声来。那么一把皱皱巴巴的纸片竟有如此的魔力,它可以逼迫一位尊贵漂亮的小姐变得如此下作。我无法忍受,我真想冲过去抓住那灰衣人肮脏的头发,在他那张丑脸上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灰衣人似乎十分惬意,心安理得地含起一支烟,小姐立即凑上去为他点燃了打火机,灰衣人略略把打火机一抬,火光立即燃着了小姐的头发。暗银色的火嗞嗞地胶着在小姐弯卷的头发上,灰衣人这才第一次展开冷漠的脸笑了,露出两排阴险的黄牙。小姐在惊慌失措中仍然颤抖地微笑着,如果那种表情可以叫做微笑的话。我再也无法忍受,冲上去抓起牙床上那一沓肮脏的纸片向灰衣人的脸上狠狠摔去,接着便使足了全身的力气向灰衣人的面门砸了一拳。在我冲过去的时候我闻见了小姐香如兰麝的气息。在我正气如虹不可阻挡的同时,不免想到我的举动正如所有小说中英雄救美那样能够迅速得到美人的青睐。可是,我很快发现我得到的竟是小姐那锋利的牙床,她竟像一只母豹那样咬住了我的手腕,接着用一种撕裂般的声音大吼大叫:来人哪!来人哪!快来抓住这个疯子!于是一群灰衣人蝗虫般地拥了进来,我猝不及防,抡起被咬伤的手腕徒劳地抵挡着,灰衣人很快揪住了我,灰衣人像鸵鸟的羽毛那样紧紧粘贴在我的身上,大头灰衣人则不动声色地笑着,慢慢地把那燃着的打火机伸向我的下体。我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我的手腕在流血,可那血远远不如我心里的血流得那么多,那么痛。
后来那女人是何时进来的,我已记不得了。总之那女人进来之后对大头灰衣人微笑了一下,笑得很有威严。大头灰衣人的打火机颤抖了一下突然熄灭。女人对他说你忘了前次吃饭的时候我是和谁一起来的吗?大头灰衣人像被霜打了似的说我记得。女人说记得就好。女人接着指指我说这个人是我带来的,给点面子好吗?大头灰衣人半晌无语。后来他终于抬起头来说:这个人管闲事管得太多了,按照我们蓝毗尼城的规矩,是要给他点厉害看看的。女人说那也轮不上你。女人说着拔下绾发的头簪,一头黑黢黢的头发毛皮一般地披散下来。女人讥诮地看着我说你犯了蓝毗尼城的规矩理当受惩罚。
女人用头簪在我的背上留下了永远的痕迹。她刺了一幅蓝毗尼城的地图。那幅美丽的图画应是刺青大师的杰作。那每一笔都染着我的血。因为浸透了我的血那画格外鲜活。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在周围人的惊叹声中血汗如雨,我始终大睁着眼睛。我的眼睛因为汗和血的浸染而剧痛,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位珠玉般美丽的小姐在捡拾那些肮脏纸片的情景,她拾得那么专注和投入,以致忘了她的胸衣还敞开着,在众人面前她已忘了羞耻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羞耻。
最后停留在我的记忆中的似乎是这样一幅定格式的图画:一切忽然失去了色彩。失去色彩之后的效果并非是黑与白。那是一种模糊的流动的东西,黏稠得让人的官能困乏失去知觉。那分明是一幅关于酒池肉林的图像,那许多的灰衣人恢复了他们原先木乃伊式的形态。而那些珠玉般美丽的小姐忽然变成了一身皱皮的老妪。老妪们的嘴角淌着黏稠的涎水,偎缩在角落里,互相扒开对方深深陷落的皱皮,捕捉着虱子。她们像一群猴子那样把虱子放进嘴里。她们咀嚼的声音咯吱咯吱地很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