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洲弃她而去,连长安内心痛如刀割。但凭着胸中一股硬气,她挣扎着爬起身来,勉力套上马车,也不辨方向,便摸黑咬牙驭马奔行——宁肯从车上摔下来,摔断了脖子,也胜过留在原地伤心绝望——自小到大,她已等待得太久、顾虑得太多、忍耐得太辛苦,这条命根本是从上天的指缝间抢出来的,她绝不愿再次重蹈覆辙。
论志气,连长安决计是不缺的。可毕竟自小生长在驸马府中,她哪里懂得驾车之术?加之气虚体弱,奔着奔着她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缰绳自手里不住地滑脱出去。她本就外柔内刚,又遭逢大变,性子越发偏激执拗。既打定了主意,就是明知前头是个“死”字,她也宁死不会回头了。
车前套着的枣红马驯得极熟,见主人不拘它,乐得撒开四蹄埋头乱跑。连长安起初还徒劳地努力控制方向,后来索性松开手,眼睛定定地望着四周不断倒退的、深深浅浅的黑色,唇边现出一丝苦笑,叹息道:“马儿,你若有想去的地方,那便去吧……”
朗朗乾坤,茫茫天地,我能去向何处?
去向何处……都是一样的。
不知奔行了多久,天光渐白,马放缓了步伐,曳着蹄子慢悠悠地向前踱,一路走,一路垂下头啃草叶子吃。连长安裹紧衣袍,半倚在车厢上,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刮过身畔的野风之中,竟忽然传来了隐约的人声。
荒山野岭,怎会有人?她猛地睁开眼,瞬间清醒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慌忙去扯马缰,想驾着车子远远避开,谁知那马竟突然精神抖擞,昂首长嘶一声,便向着人声来处疾奔过去。连长安暗叫不妙,满心惶急,可人在车上颠簸不定,勉强维持平衡已然不易,真真是身不由己。任凭她使尽浑身解数,马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铆定了那个方位纵蹄如飞。
星星点点篝火的明辉从天边鱼肚青的底色上次第浮现,原来是块颇大的宿营场——说时迟,那时快,连长安还未看清,马车已然奔近,她无计可施,只得一面死死地扯住缰绳,一面缩着头尖声惊呼。营地上的人们想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异状又发生得如此突兀,根本来不及辨明是非曲直,只是匆忙避让,四散而逃。
一时间男女老幼,各式各样的喊叫声充斥在她四周,又飞快地被呼啸的风通通席卷了去——语言音调通通怪异,连长安一句也听不明白。
几乎是眨眼间,马车已冲出了营地,枣红马依旧疯一般向前狂奔。想是不巧碾到了大块的石头,整辆车子猛地从地面上弹跳而起。连带着连长安也被甩起来又落下去,额头磕在了车框上,疼得她一阵眩晕——更要命的是,缰绳从手中飞了出去,幽暗里但见一道灰色的绳影,随着马鬃狂舞的韵律上下翻飞。
车毁人亡就在眼前,危急关头,连长安忽然感觉到脚下踏板重重一沉,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一条手臂及时地伸向她,牢牢地挽住她的腰。而那条马缰更是变戏法般跑了回来,正攥在双粗大的手里,用力勒紧!
转瞬之间,连长安已在鬼门关上打了个来回,委实是惊骇交加魂飞魄散。此时唯剩求生的本能,下意识地抱紧身畔唯一的浮木,闭目缩肩,耳中但听咚咚鼓响和着风声呼啸……许久,直到马车渐渐平稳、渐渐停了之后,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原来那鼓声是自己的心跳,原来自己……竟和个陌生人抱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