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瞧着细皮嫩肉的,却这么能耐。”坐在颠簸的车辕上,皮肤黝黑的妇人反反复复地摆弄着手里的皮裘,时不时还举起来对着光线仔细端详,脸上带着笑,口中不住地啧啧赞叹,“真是好手工,连毛尖都对得齐齐的,看不出来是拼的呢!”
车辕另一边,眉目如画的年轻女子温文笑着,答道:“额仑娘要是早知道,早就收留我了,是不是?”
那妇人脸上微红,放下手中皮件,颇有些赧然,嘿嘿笑了半晌,才道:“汉话怎么说的来着?常姑娘,是赛塔尔额仑我‘有眼睛不会看山’呢……”
宣佑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北风呼啸,割面如刀。连长安混在这群胡商之中,已有月余光阴了。
起初她不过是为了争口气,并没有想太多,也不知是哪根筋拗上了,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谁知那一日的长途跋涉到头来竟然轰动了商队,顿时谁也不敢小觑她。胡人生性利落,又最重英雄好汉,见她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能他人所不能,都从心眼里生出敬佩来。
于是连长安便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商队中,真成了那胡妇赛塔尔额仑的伴当,从此什么异族身份、什么来历蹊跷,再无人提及了。
日日风餐露宿,吃着肉干喝着羊奶,不是不辛苦的。可与这些陌生人在一起,心绪前所未有的坦然平和,连长安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强健起来,很快便脱了昔时苍白病弱的样子,皮肤中隐隐透出健康的红晕。收留她的额仑娘最开始总有些不情不愿,可渐渐地,见她能吃苦,对谁又都是一副好性子,也觉得路上多个照应没什么不好——再过六七日,待见识了连长安手底针黹功夫之后,更是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竟捡到了宝贝!
在连长安指下,一丈素帛也能花团锦簇、寸寸皆春,等闲缝缝补补又算得了什么?她在旅途间隙百无聊赖,见了针线有些手痒,便把几块不要的散碎皮料按颜色深浅割开,顺着纹理排好了,再密密地缀在一起,想照着记忆中京中时兴的样子给额仑娘缝一副暖手的手筒。这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些水磨工夫,谁料到做出来效果却极好,不仔细拨开兽毛翻找,断看不出拼合的痕迹,额仑娘见了连连称奇。
额仑娘这一番千里迢迢而来,贩的就是皮货生意。从昂贵的黑貂、雪狐,到次些的狍子、貉子、黄狼一应俱全。可无论皮料本身价值几何,只要形状不够规整,或是其间破损了一两处,那便立刻变成了次等货,再也卖不上好价钱,遇见苛刻的买主甚至血本无归都难说。如今见了连长安的巧手,她哪里肯放过?大包小包胡乱翻找一气,翻出几块颜色质地都极好的皮料——只可惜当初猎来的那个人手段不佳,射了好几箭都没能致命,反给毛皮上留下了不少难看的窟窿。
“常姑娘,你瞧瞧……这还有没有的救?”
连长安微笑着接过,紧蹙眉头仔细端详,末了,摇了摇头,“补起来不难,可是……实在是破得太厉害,怕瞒不过人呢……”
额仑娘“啊”一声,满脸都是懊恼,不由得拍着腿抱怨自己实在不该存着侥幸之心,虽说当初收的价钱就不高,可贸然拿回来反压了货,总是得不偿失。
妇人满肚子盘算,越算肠子越酸,正郁郁,却又听连长安道:“……整张皮子断然是难补了,干脆做成小件东西吧,皮围脖、皮套筒……”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开五指一揸一揸量过去,又抬起头来调皮地朝额仑娘眨眨眼睛,“我瞧着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