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洲……也许我们的道路,从紫极门下的流水被弟兄们的血染成通红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注定南辕北辙了……
“……蒋千户所言有理,本提督要彻夜赶回玉京,此地就委你全权署理善后事宜。记得,可以便宜行事,不过也别做得太过火,懂吗?”
何隐吩咐完毕,勒转马头——他在心中徒劳地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聚啸山林,也不会是什么本分良民,就算……就算他们时运不济吧……”
时运不济的人正在奔跑。
扎格尔紧紧地攥住连长安的手腕,一面扯开喉咙疾声高呼,一面拽着她夺路而逃。在他们身后,早早堕入黑甜乡里的营盘瞬间炸开了锅——雷鸣般的马蹄声已动地而来。
这些人并非寻常官府,就是等闲的军队也绝没有如此精良的装备。个个胯下良驹,手里刀剑雪亮,马蹄所到之处,火光四起,人命贱如蝼蚁。
忽然,扎格尔停下了脚步,稳稳站住,转过身子回望——险些和跑得晕头转向的连长安撞了个满怀。他一伸手,已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叮咛道:“小心。”
这一趟疾奔,让连长安几乎断了气。可恨自己在体力上委实吃亏太多,她奋力挣扎了两下,依然挣不脱他的怀抱……扎格尔的笑声低低地落在她颈边,终于松开了胳膊。
也不知是第几次,她在肚子里暗骂:蛮子!
二人此时已跑到了山脚,扎格尔在四周逡巡了片刻,便伸手按住她的肩,逼她蹲伏在一处由岩石与灌木合围而成的空穴之内。这里遍地都是碎石,马匹经过,一不留神就会伤了蹄子,反而成了极好的庇护所。夜半三更,只要不是一寸一寸徒步搜过去,断乎找不到人的。
“你躲在这里,等我回来。”他对她说。
可惜这句话决计打发不了如今的连长安,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追问:“那你去哪里?”
扎格尔在阴影下粲然一笑,答道:“你不必担心,我自保有余。”
连长安见他这时候还在自作多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急忙分辩,“不是,我是说……”
扎格尔伸出一只手指贴在她的樱唇上,轻声道:“他们定是冲着我来的,我去引开他们,瞧瞧还能不能多救两个人……”
冲着你来的?连长安忽然想冷笑。她低低垂下眼睫,暗暗想:他们是来找我的……又是白莲的冤魂勾来的恶鬼吧……
“总之你相信我,在这里好好躲着等我回来。”远处的惨叫此起彼伏,一声急似一声,救人如救火。
这一次连长安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默默听着,仿佛同意了——至少,扎格尔相信她已经同意了。他依依不舍地望了她两眼,末了,轻咳一声纵身而去,留给她一个孩子般的笑脸。
连长安蜷着身子窝在藏身处,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空气冷得肃杀,两侧树木的叶子大半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虬枝交叠着伸向空中。头顶那冷月的光便顺着枝条间点点的空隙落下来,紧贴在树皮上,泛出一层浅淡银辉。方才因激烈奔跑而短暂麻痹的五感终于苏醒——幽暗而寂静的美景,远处传来的凄厉哭叫,空气里泥土的香和血的腥臭,喉咙深处难以言表的苦涩……所有的一切同时翻涌上来,连长安眼前金星乱冒,胃里阵阵抽搐,忍不住别过头去,不住地干呕。
便在此时,暗夜里的邪灵将一句话轻轻地吹到她耳边,“他是骗你的……”它们桀桀笑着,反反复复在说,“他去找人来抓你了,可怜你还傻傻地在这里等,被人卖了还替他数钱呢……”
连长安满心烦乱,狠狠一挥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头脑中要命的心魔驱赶出去似的。
滚开!她在心底怒吼,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他以为我不过是个路遇强盗的孤女罢了……
“……哈哈哈,你信吗?连长安,你真的相信你那愚蠢的谎话能骗得了人?”
我为什么不信?总不可能在这世上,人人都存着害我之心。
“你忘了吗?你是白莲哪,最后的白莲……哦,对了,你还是大齐的皇后娘娘呢……奇货可居,奇货可居……”
我不是什么白莲,我就是我!我就是连长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真的以为自己逃得过这个命运?”
可是……
“难道你忘了?”
忽然之间,连长安耳内嗡嗡作响,一股莫大的疼痛袭来,犹如刮骨的刀。奇怪,痛过之后,周身上下反而轻飘飘的,天地间空明一片,再无半丝挂碍了。
连长安努力抑制即将滑落的泪水,扶着酸软的膝,站起身。
看不见的魑魅魍魉在她的身前身后放声大笑,“连长安,难道你忘了慕容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