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佑二年十二月十日,黄昏时分,几位不请自来的客人造访了麒麟堂。其中三名连长安并没有见到,因为他们是来找扎格尔的。
“兀赤叔叔带了钱来替我们赎身。”扎格尔这样向她解释。
连长安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她可从未在乎过自己的卖身契。正说着,心念甫动,她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若陈静不肯呢?”
扎格尔立掌如刀,在颈子上比画了一下,“不会的,他不敢。”
连长安实在无言以对,果然是蛮子,她暗道。不知为什么,满怀重担忽然卸了下来,忽然觉得松快极了——扎格尔似乎总有办法让她开心的。
“你要小心,陈静是廷尉府的人。”她向扎格尔谆谆叮嘱。
扎格尔眼中闪着某种奇特的光亮,“我和他谈过——当然,不是用这张嘴。老人们都怕死,而他是个聪明的老头子,这你放心。”
又让扎格尔说中了,他果然是个聪明人。当老郎中佝偻着把第四位贵客引到她面前时,连长安忍不住暗自叹息。
来人三十上下,从相貌到性格都像是块会走路的石头——有一点点像叶洲。他见了连长安,默立片刻,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柄名贵的短刀,递给她,“请屏退左右……小姐。”那人说。
那刀是扎格尔的,在她与叶洲对峙之时,被他打落于地。
她伸手接过兵刃,拔刀出鞘,霜锋上果然还有干涸的紫血。连长安抬起头来想说句什么,却见陈静咳嗽着正推门而出,随即门扉闭合,咳嗽声遥遥远去。
他不光聪明,而且危险……连长安但觉眼角一阵急跳。当她被廷尉府抓住,当她在人市上被发卖,当她和扎格尔在这间麒麟堂里反客为主,老郎中的行为根本不合情理,他难道没有一点点常人的好奇心吗?而且……即使再贪生怕死,他也是个廷尉啊……
就像是盛开在人身上的活生生的莲花,所有不合情理的东西都是危险的。只可惜,她实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去刨根问底。她只能相信扎格尔是对的,相信陈静的确如看上去那么软弱可欺。
就如同慕容澈教会了她“怀疑”,连长安总觉得,扎格尔是来教她“相信”的。
“……杨什长,”连长安收回目光,对面前的男人道,“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所为何来?”
杨赫猛地跪倒于地,口称:“宗主!”
宗主?连长安不由得笑了,她摆摆手让他起身,然后一字一顿,像告诉叶洲那样,缓缓地告诉他,“你听好了,我不是连怀箴,我是连长安。”
杨什长闻声抬起头来,果然大惊失色,“可是……”
“连怀箴死在紫极门城头了,被慕容澈活生生地烧死了——你们都亲眼看到了吧?我是连铉的长女长安,是怀箴的姐姐。那一天,在城上喊话的是我,从城上跳下的是我,一切都是我。”
“原来……并没有……”
“是的,并没有自火焰中涅槃的传说中的白莲,那都只是传说而已——传说早就死了。杨什长,你还打算奉我为宗主吗?”
连长安一气说完,静静地望着他的眼。她已足够平静,足够承受任何答案。
杨赫显然是愣住了,许久都没有回答,终于,他开了口,却问:“您……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有权知道,”连长安几乎不假思索,话语便已喷涌而出,“我不需要只会盲从的傀儡,我要的是同仇敌忾的伙伴——真正的伙伴!杨什长,我不会主宰你的人生,你必须自己选择,自己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