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皎洁如月的人话音甫落,扎格尔还未应答,阴影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烈咳嗽,一名佝偻着背脊的垂垂老者,带着一个满脸麻点身材瘦小的青衣童子,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那老者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捂在唇上,垂首吭哧吭哧半晌,方喘口气,将帕子折叠着塞回袖内。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冰一般的声音道:“扎格尔塔索,难道您没有听过……莲华不死?”
匕首上的紫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烈风吹过,院中苍白色的火焰一阵摇曳,投下无数张牙舞爪的影子。何流苏抬起头来,仰望天色,“要下雪了?”她自言自语道,“味道好香……”
欧阳岫双手垂于身侧,木然呆立,没有回应。
何流苏忽然感到一阵心浮气躁,她冲欧阳侍剑摆摆手,命令道:“把刀收起来,还有……把他挪进厢房里去,等我们回来再计较。”
欧阳岫躬身答道:“是,宗主。”她随即袖好匕首,弯下腰,将仰伏于地的叶洲拖向侧厢。他背上的伤口汩汩冒着血,在地面画出一条蜿蜒的暗色的线。
——这才是好部属,你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一句多余的话都不问。
“……要下……就快些下吧,”何流苏抿了抿嘴唇,“天终于要变过来了。”
她说着,将幕离戴在头顶,细细系好了颌下丝绦。一抖肩后宽大的披风,在渐渐黯淡下去的火光中大踏步离开。
“宗主不必惊慌,”那郎中陈静徐徐道,“老夫并无恶意——若有歹心,早在那天晚上发现您时就把您交给廷尉府了,根本用不着煞费心思替您遮掩相貌,替您诊治,将您藏在俘虏中一路照料,甚至想办法带了您回来……老夫若想害您,早下手了。”
连长安怔然许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如此……原来真是你……”
陈静但笑不言。
她镇定心神,放下手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长安以为,这世上并无真正平白无故的好处。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您所为何来?又想要连长安报答什么,尽管开口吧。”
陈静的神情八风不动,笑容里竟有几分看透人心超尘出逸的庄严宝相,“宗主果然明慧,如此正好——”
他一挥手,身旁的青衣童儿立刻揭开手中捧着的木匣,匣内爬着三只手指粗细、黑黢黢的蠕虫。
连长安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脱口道:“水蛭?”
“是,”陈静意态悠然,“正如宗主所言,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老夫想要您的血,莲华血。”
“这第一只水蛭权当宗主您答谢老夫援手之德;这第二只水蛭若您答允,老夫这童儿自当替您去掉面上伪装,还您原本绝世风华;至于这第三只……老夫有幸替宗主诊脉,知您四肢百骸内自有护体真气,只是无法使动自如罢了。恰我有一套家传的针灸导引之法,可将您周身气息逼入丹田,数个时辰之内为您所用——如何?”
连长安听着他面无波澜絮絮而谈,忽然感觉胸口狂跳,仿佛站在一口深井之侧,垂头向寒气上涌黑漆漆的井底张望,那样一种不自禁的毛发直耸。
她强自压抑这种莫测的预感,问道:“然后呢?”
陈静又笑了。连长安眼前一花,刹那间竟看到美与丑、年轻与年老两张迥然不同的面孔在他脸上混杂出现。“没有然后,”她听见他说,“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她还有选择吗?手无缚鸡之力的滋味,她受够了。
“好,好,好……”长安连说三个“好”字,伸手去取药童手中木匣——却有双坚定有力的手伸过来,按在她的柔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