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长叹一声,如实道:“我不明白。”
西日昌望着那些远去的背影,低声道:“若儿时你砸坏了兄长的心爱之物,你会如何?”
我立时回眸望他。
“道歉是没有用的,内疚更于事无补。”西日昌平声道,“已经砸坏了,就要做更好的出来。”
我恍然明了大杲群臣追随他的原因。这是位野心勃勃的帝皇,只有在这样的帝皇带领下,大杲才可能豪取天下。
诚然西日明也不错,但总是笑眯眯的明帝缺了点东西。虽然我不太了解明帝,但他给我的感觉更像一位坐拥万贯家产的土财主。土财主经营有方,在明帝执政期间,大杲国力日渐雄厚,经常遣使出访邻国,互通友睦。或许明帝心底也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但从表象上来看,他更接近守成的帝皇。民风彪悍军士骁勇的大杲,以武为尊,只崇拜强者,只向强者俯首称臣,他显然不合。
长远看来,即便明帝营造了一个最富庶的国度,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何况一个国家。百年前十三国乱世到今时只剩最强的三国,谁也无法断言,明帝之后的大杲帝皇就贤能勇武,而西秦、南越两国日后的帝皇没有雄才伟略。
大杲明后而昌,无疑是一个最佳的选择。强国放肆强国的姿态,不是四处炫耀,而是任意索取,榨取到再无一滴。强国需要强君,强权只抓在最强者手里。以和为贵,所谓仁义,连我都觉着虚伪,更不提西日昌。
但我最关心的是何时宣战,我问:“泉州行宫收回建令,是时机未到?”攻打西秦,西日昌必然要坐镇近西秦之地,泉州是个适当的地方。
西日昌道:“这是一方面。”
“那另一方面就是那位大臣所说的劳民伤财?”我盯着他的脸问。
西日昌笑了笑,“你想问那周怀梦的直谏,我为何不恼了?”
我点头,原来那位户部官员名叫周怀梦。
“那姓周的平日就抠门,问他讨点钱,一张脸立马跟苦瓜似的。除了抠门,还很会说话,什么不中耳说什么,都不知被他恼了几回了。有一回我私下问他,你就不会说句好听的,你猜他怎么答?”西日昌顿了顿,道,“他说,‘好听的’。”
我一怔,确实“好听”,直说好听,这人倒还真会说话。
西日昌感慨道:“虽被恼,但转念一想,这人并非针对我,他心心念念只挂着大杲,也就释怀了。他掌管户部,却家贫如洗。高官的俸禄,尽数分了亲友。借着由头赏赐他吧,那些‘好听’的就又冒出来了。”
我默了很久,才问:“大杲的官员都同他吗?”
“当然不是,贪官污吏哪朝哪代都有。不过眼下的大杲风气很正,少点罢了。”西日昌瞥着我道,“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只要有一个坚定的目标,很多旁杂都可以抛弃。小人物小追求,成大事者都雄心万丈。荣华富贵香车美妾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青史留名万古流芳,才是终极追求。”
“世上多是小人物。”我冷冷想,还香车美妾尽可抛。
不想西日昌微笑道:“答对了,人人都是小人物。过小人的日子,做小人做不到的事,这追求接近于圣人。过皇帝的日子,做小人坏人奸人想做不敢做的事,能做到极好,这就是明君。”
我嘴角一抽,隔着面纱他也看到了,“非常人走非常道,你的武学正是如此。”
我只能确定,他还是我熟知的奸人,只不过此奸人较彼奸人,分量截然不同。
“我的臣工们不少聪明绝顶,刚才你在朝殿上显了一手,个别人已心知肚明,只是他们不会说。往后再不会有人参你,我的皇后殿下。”西日昌由上往下打量我,眸中的流光仿佛穿透衣裳,剥我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