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不见苏堂竹,而西日昌没再带我早朝,上午便又空闲下来。连着几日,我静心感受匿气下的粗鄙琵琶曲乐,孙文姝和附近的影卫渐渐习以为常,前者不再塞耳色变,而后者不跑了。难听和难受只要不超过底线,人都能忍受,时间久了,或许就不再会反感,再久些,兴许听不着还会想,至于能否欣赏,我无所谓。
粗俗的一个例子,还是在西秦李雍府那会儿,听下人们闲话听来的。邻街的王大媳妇以前嫌男人睡觉爱打呼噜,呼噜声此起彼伏,吵得她总难入睡。等她男人死后,她再听不到呼噜声,却是日思夜想辗转难眠。
优雅有优雅的风度,粗鄙有粗鄙的特色。欣赏的眼光欣赏的人不同罢了。宿学旧儒或许能逛逛菜市场,但要他高弹野史韵事,不如砍了他的头。一丁不识的人对他之乎者也,比叶少游的无名笛曲更管用,而要唤醒此人也极简单,地上有钱是一种,某妇风骚是另一种。
高山流水管鲍分金,狐朋狗友狼狈为奸,物以类分人以群居。对牛弹琴夏虫语冰完全没必要,知者为知,不知强求难人难己。
我弹着弹着,忽然觉到原来我的乐音与西日昌异常贴近。妙曲俗乐,杀音怨调几乎什么都能弹,如果乐音也具备人性,那我的琵琶曲一样戴着无数张面具。与西日昌一样,那些丑陋的负面的,我们都很欣赏。
我的心弦一乱,指下的琴弦一振,无风的房间起了风,案台上的书卷翻页,孙文姝的衣裳发丝风中凌乱。这就是匿气状态释放的气劲?它来得意外,去得洒脱,犹如秋风徘徊一圈房舍,席卷之后,却不带走半件物什。不,它还是做了坏事,它走了后,我的面纱悄然而落。孙文姝眼眸一圆,跟着一黯,而后垂首。
我重又戴上面纱,初次以自己真正的声音道:“你知道什么是帝皇的妃嫔吗?”
孙文姝身子一颤,低声道:“不知。”
“我知你饱读诗书,想必也看过不少关于宫闱帝后的史记。”我自己的声音并不比伪装的男声温暖,“历来宫廷的变数都莫测难料,九五之尊的宝座是生死之争,妃嫔之争其实也是生死之争。以为自己美貌能令君王神魂颠倒地老天荒的,都是无知之辈。多少宠妃最后落个凄惨下场,就是这道理。翻翻史书,倒有不少不受宠的妃嫔最后却幸运地成了皇后、太后,但照我说,能不做皇帝的女人就不要做。”
孙文姝深深地躬身答谢:“多谢大人提点。”
我暗自叹息,我是在点醒她呢,还是在对自己说。抛开侍卫的身份不谈,现在的我确实是被西日昌独宠的女子。只是这份宠幸背后,隐藏着无数未知难测的凶险,夹杂着盘根错节寻不到蛛丝马迹的情愫,觅到的只有欲望,无底洞似的欲望。
仿佛应了我对孙文姝的话,当日下午,西日昌带我出了宫,而我也见着了苏堂竹,不过第一眼没认出来。
一个黄面微须的中年陌生男子对我笑,我一怔,在宫内能当着西日昌面对我笑的男人还真没见过。
“这是苏堂竹,认不出吧?”西日昌取来两张薄薄的肤色面具,递给我一张。
“不是研制药石吗?”我接过,狐疑地望着二人。
苏堂竹嘴快,“这个是顺带制的……”
西日昌截断道:“这类面具虽然好,但不能多戴,戴长了,脸上会起疙瘩。”
我没问下去,估摸西日昌又使苏堂竹弄什么鸟霞丸、蛤蟆臭虫丹去了。
一番改头换面后,三人二白一黄,二主一仆。白面粉气朝天的公子哥,以及同样白面,一副生人莫近模样的公子爷。我对着铜镜摇头,“太女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