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有人走近,有人向我窗下靠拢,人越来越多。我只离开了一段日子,这些侍卫就等不急明日听曲,现在就来了。
“永日无言”清啸一声,彻底扭转一路低沉委婉的乐音,昂扬激越的调子犹如银瓶乍裂珠落玉盘。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便是先人留下的诗句,震古烁今流芳不败。
而这最后一折,已习惯匿气状态弹曲的我,再次奏出音武气劲。我素来自诩的坚甲尽断,指头红了,几滴血顺着银白的天蚕丝弦淌下,点点开于灰裳。无形的气劲这一次没有突来疾逝,而是在房中形成了一个旋涡,绕梁不散,尘舞灰弥。我收音抬头,那淡灰色的旋涡一层层磨蚀房宇的雕纹,一片片剥落涂彩重漆。
还能更强,这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念头。如同印证我的想法,头上的旋涡忽然前倾,覆倒,消失,我面前的一堵墙轰然倒塌,尘嚣不绝。
侍卫和宫人纷纷退避,我怀抱“永日无言”,在人群中看见了一脸倾慕的孙文姝。
“成何体统?都给朕散了!”西日昌的声音传来。我这才发现面前的一堆人中,已有几位西日昌的随侍。
众人纷纷离场,西日昌迈步向我走来。
我们彼此相对,他没有丝毫神情流露,走到我跟前,身躯一矮,跟着将我抱起,带我去了昌华宫正殿。
四指断甲三指尖破,西日昌一丝不苟为我上了药后,细细包好,然后道:“刚回宫,一大堆事儿,忙得我焦头烂额,看来你也不闲。”
我仔细端详他,他取过了“永日无言”,黑亮的琴面上没有留下一点血迹。
“稍后会有人来品评这把琵琶。”
我问:“是谁?”
他笑道:“你的熟人。”
我心一动,莫非是叶少游?只听西日昌悠悠道:“仿佛回到昔日,类似交父皇、业师的课业,我竟有些惶惶。”
我失笑,“何须找人品评,我道好就好了。”
他瞥着我道:“那不一样,你拿把‘妃子血’都觉好。”
我再笑,“合适的即好,就算‘中正九天’再好,也不适合我。”
“出去一趟后,回来倒更会哄人,小嘴说得我甜甜的。”他微笑,话锋忽然一转,“但这人是一定要见的。”
我嗯了一声,他又与我说了些话,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我应得极其小心,这人是极擅长从废话中抽冷子的。
陈风来报,人到了,我便自觉站到他身后去了。
来人并非叶少游,一共来了三位,二男一女,那女子便是西日昌所谓的我的熟人。
西秦临川汇音,七重溪上我所见过的邱芬。她手持玉箫跟随其父身后,并王伯谷而来。原来她果然是邱公之女,邱妃之妹。
三人行礼后入座。西日昌寒暄几句后,对邱滕道:“转眼五六年过去了,小芬愈加温良贤淑,真叫朕羡慕连襟。”
我见邱老儿面色好看,初来满面笑容,听到西日昌赞邱芬面色刷的变白,又闻羡慕连襟,额头青筋立显。
“老夫膝下无子,统共就两个宝贝女儿,一个侍君左右,另一个说什么老夫都要多留身边几年。”听来,邱芬是邱公命根子,总唱百事好的邱滕今日也不和了。
西日昌笑道:“邱公爱女之心,朕深以为然,不过邱公也该听听雅儿心思。邱芬,倘若有位惊世才子,无双笛乐,你意下如何?”
我心头一震,而邱芬更是惊愕。邱滕张大嘴巴,看着自己的女儿变色。惊愕过后是惊喜,惊喜过后却是惆怅。邱芬跪地道:“空谷幽兰质清品洁,芬自惭形秽,只能恩谢陛下美意,不敢承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