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关先生集结号
刘成觉得做公关公司与新闻的这种精神是相悖的,他们总是在试图使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掩盖真相,掩藏存在的问题,把优点无限放大。业内人士喜欢把公关简称为『PR』,刘成觉得这真是一语道破天机——『骗人』!
一
刘成与朱葛、关策三人走出球场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这是一个远离上海市区的高尔夫球场,它孤零零地依山而建,站在高尔夫会所的正门放眼望去,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农田,看不到人烟。
三人决定留宿在会所的客房。晚饭过后,朱葛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电视,刘成和关策两人站在房间门口的楼道上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楼道不是封闭的,它更像一个长长的阳台,刘成双手扶着阳台的护栏,凝望着夜色里的球场,听着山上传来的哀鸣般的鸟叫声。这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小孩的夜哭,让人毛骨悚然。
刘成与关策手扶着栏杆,弯着腰,背对着房间的门,像一对等待日出的情侣。突然,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这是朱葛的声音!刘成与关策闻声后猛一回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房门敞开着,没有朱葛的人影,在正对着房门的电视屏幕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在用力往外爬,脑袋已经探了出来!
“是女鬼贞子!”刘成和关策同时惊呼。说话间,刘成一个箭步冲进房间,用力搬起一个床头柜,厉声说道:“我要砸死你!”
“你要砸死谁?”女鬼竟然开始说话。女鬼的舌头很长,像一只捕杀猎物的蜥蜴。
“砸死你!”话音未落,刘成已将床头柜狠狠地砸在了女鬼的头上。
“你砸不死我的,我已经死了!”女鬼抬起了头,用流着血的眼睛盯着刘成,嘴角露出轻蔑的笑。
朱葛此时已经吓得躲在了墙角,欲逃无路。关策在满屋子寻找称手的武器。
刘成怒不可遏,索性直接用手去拧女鬼的脑袋。他浑身是汗,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圈又一圈地扭动着女鬼的脑袋,可就是拧不下来。
这下可麻烦了,这样非但打不死她,自己还会被累死!刘成心里暗想。
女鬼正一步一步地往外爬,她的身子眼看就要从电视里爬出来了。
刘成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在这紧要的关头,他突然觉得有人拖住了自己的右腿,用力地往后拽,他心想:“坏了!难道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女鬼?”
情急之下,刘成将右腿猛地抬起,拼命一踹——“喵”,一声猫叫。
他醒了,是被家里的猫叫醒的。那只黑色的猫正在用爪子玩弄着刘成的右腿。
“真是一个可怕的梦!”刘成想,他出了很多汗,全身已经湿透了。
起身打开台灯,感激地摸了一下黑猫的头。黑猫一个弹跳蹦下了床,像一位完成了拯救任务的英雄战士,迈着猫步走开了。刘成看了看表,不过凌晨4点多,自己却已然睡意全无。
他从床头拿起一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以镇定自己的情绪。猫真是灵异之物,难怪童话故事里巫婆家总是有那么多奇怪的猫,如此看来,猫应该是人类与神灵鬼怪沟通的信使了。
这些天以来,他经常会做各种离奇怪诞的梦,大多数醒来时便已经忘记了,但此时他对女鬼贞子那凌厉的眼神仍然印象深刻,挥之不去。刘成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斜着眼看了看床头的柜子——那是他几分钟前在梦中与女鬼搏斗的武器。
他环顾了一下自己凌乱的房间,熟悉的屋子里好像少了许多轻松自由的气息。刘成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感觉有一个看得见的责任正在往自己的肩膀上压。
天就快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今天,刘成就要跟惬意的生活告别了,他将再次走上一条正儿八经的创业之路。这不是他所向往的生活,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去澡堂子里给人搓背,也不愿再创业。
刘成已经在上海职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他以前是人们嘴里所说的“名记”,头顶着无冕之王的帽子,在传媒圈里有一些名气。4年前,他毅然离开了媒体,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而与妻子的离异,更使得他在时间和空间上彻底获得了自由。如今的刘成作为资深的自由撰稿人,并以积极的社会活动家自居,无拘无束地行走在文字里,游弋于各大财经商业论坛。
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境,就像他喜欢在上下班高峰的时候,坐在家里临街的落地窗前,冲一杯咖啡,从高空俯视街道上拥挤的车辆和穿梭的人流一样。这个时候,他总会做几次深呼吸,刻意玩味下房间里到处弥漫着的自由气息。
这样的自由即将远去,从今天开始他又要创业了。他从骨子里就排斥创业,因为他害怕失败。
刘成是20世纪80年代末期毕业的大学生,由于一场始料未及的政治风波,他毕业之后没能留在上海,而是被打回了原籍。年少轻狂的刘成那时便开始了创业之路,不久就建立了一支由30人组成的团队。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刘成的事业失败了,也可以说是破产了。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遣散员工时给每人发放50元路费时的情景,每当想起这个,刘成都会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
被遣散的还有刘成自己,他不得不背起行囊远走他乡。在告别那只跟自己形影不离的狼犬“二郎”时,他再次深切感受到了离别的味道。
他把“二郎”送给了别人。分别时,“二郎”死死咬着他的裤腿不肯松开,凄惨的叫声让他禁不住泪流满面。多情自古伤离别,而刘成这次的离愁跟女人无关。
离开家乡的刘成仍会打听“二郎”的消息。他知道“二郎”后来跟着护林的工人看守着家乡那片无边无尽的森林,知道“二郎”只能靠蹭一些猪食活着,最后刘成听说“二郎”失踪了,再也没有人见过它。刘成从此不再养狗,改为养猫。
创业失败会让人背负太多的感情债,刘成发誓不再创业!
可现在,他却又要踏上创业的征程了。刘成躺在床上又想起了昔日那些被遣散的兄弟,想到了“二郎”的眼睛。这样的回忆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刘成半躺在床上,明白了刚才为什么会做那样可怕的梦。
刘成也不太愿意做一家公关公司,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十足的“小事”,而自己要么不做事,要做就一定做“大事”。他宁愿继续做现在的自由职业者,至少这跟自己的理想相关。
刘成的血液里有着自由的因子,头脑里充满了自由的观念,这种自由自然涵盖了新闻自由。刘成觉得做公关公司与新闻的这种精神是相悖的,他们总是在试图使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掩盖真相,掩藏存在的问题,把优点无限放大。业内人士喜欢把公关简称为“PR”,刘成觉得这真是一语道破天机——“骗人”!
整个公关行业素质的良莠不齐也是他不喜欢做公关的原因。在上海就聚集着几百家大大小小的公关公司,这个行业正在以一种家庭式的方式繁衍着:大公司的客户总监撬走东家的一个客户就可以自立门户成立一家新的公司;各类广告公司、营销公司也在干着公关公司的业务,业务剥离之后便可以产生一家新的公关公司;媒体从业人员厌倦了写稿之后也纷纷向公关公司撤离,这又出现了一批新的公关公司……
那么自己要做的公关公司又算什么呢?刘成在心里暗暗自问。
他突然从床上起身,披了一件外套,来到了落地窗前。已经5点多了,天还没有亮的意思,街道上已经有很多来往的车辆和脚步匆忙的行人。忙碌的一天已经开始了,而自己今天也将像他们一样,不再如往常般自由。想到这里,刘成推开了一小扇窗户,室外的冷空气冲进来,撞在了刘成的脸上。刘成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二
深秋的上海,一只脚还停留在秋天,另一只脚却早已迈过了冬天的门槛,仿佛稍不经意的一阵寒风就会将上海推进湿冷的冬天。
这是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就连清晨睡个懒觉都需要鼓足勇气,因为整个夜晚的努力仍然难以换来一个温暖的被窝。
刘成不需要懒觉,这是他多年的生活习惯。特别是现在,他已经被噩梦叫醒。他早早地起了床,简单吃了点早餐之后,便匆匆出了门。
上午11点40分,他已经在浦东的一家高尔夫球场与球友们完成了一次18洞的练习。走出球场的刘成一身运动装扮,浅色长裤,黄色长袖衫,米黄色的球鞋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也只有在浦东的高尔夫会所才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此时的上海城区已经是一片忙碌,喧闹成堆。
与球友们挥手道别之后,刘成没几步就走到了自己那辆红色越野车旁。一阵风吹过,他突然感到一丝寒意,打球时出的汗早已被风干,他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迅速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打开车门,取出一件红色的夹克外套,以最快的速度穿在了身上。已近不惑之年的刘成坐到驾驶员的位置,用力将自己的背紧贴在座椅后背上,双腿尽量往前伸展,屁股微抬,双手抱在脑后,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
刘成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感到有一些疲倦,即便刚才在球场上获得了一只“小鸟”,也无法驱散这突如其来的疲惫感。刘成耷拉着眼皮,看了看手腕上的雷达表,决定闭目养神几分钟。
没过多久,刘成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肚子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给了他最为清晰的信号。他睁开眼睛,双手狠狠地撸了一把脸,定了定神,然后惊喜地发现,疲劳被饥饿打败了,自己一下子来了精神。食欲是欲望的一种,而欲望往往有着惊人的能量!
刘成再次看了看表,离中午约好的饭局还有40分钟左右的时间。点火,系安全带,换档,松手刹,一系列动作刘成在几秒钟内一气呵成,越野车驶出了停车位。
刚刚行驶出不到5米,车突然一个急刹靠路边停了下来。刘成略有所思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他决定给朱葛打一个电话。
这是刘成的习惯:他从不在开车的时候使用手机;开车前必须系上安全带;只要沾酒,哪怕只是一小杯啤酒,刘成就不会选择开车。他是一个惜命的人,安全第一,这是常挂在他嘴边的话。
在听了半首《东方红》的彩铃之后,电话里传出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你好,我是朱葛,你哪位?”
“你怎么跟个接线员似的啊?我是你大哥,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你没存我的号码吗?是不是睡糊涂了!”
“是老大啊,我以为是谁呢,大清早的打我电话,我正梦见老婆给我生了一胖儿子呢,哈哈!不是约了下午才开会吗,时间有变动?”朱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你们家12点多了还叫大清早啊,时间没变,地点有变。”
“改哪儿了?”
“我一朋友在佘山那边弄了个会所,上午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干脆我们就去会所吧,待会儿我把地址短消息你,你通知一下张楚和关策。地方远了点儿,要早点出门。”
“远点儿好,我的时间多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打发了,别说去佘山了,就是去西塘划船也成啊。我来通知他们吧,你就别管了。”朱葛一边说话,一边裹着被子下床找拖鞋。
“赶紧起来吧!”刘成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说,“拜托你能不能把你那彩铃给换了,你那《东方红》怎么对得起你80后的身份?怎么着也得换首周杰伦的吧。”
朱葛哪还有什么心思跟刘成讨论《东方红》,他嘴上一个劲儿地说着“好”,迅速按掉电话,扔掉被子,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进了卫生间。
朱葛比刘成小10多岁,是如假包换的80后青年,两人中间足足隔了一个70年代。两人的老家在同一座县城,刘成与朱葛的大哥朱全还是中学同班同学,朱葛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刘成就认识朱葛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句摆老资格的话,是刘成经常对朱葛说的。
刘成一直以来都是朱葛心中的偶像,当年刘成以全县第二名的高考成绩考入上海某名牌大学经济学院时,朱葛的父母就喜欢拿刘成做榜样教育他。在朱葛心里,刘成的光辉形象不逊色于课本里的各类英雄人物。
朱葛后来也跟刘成一样优秀,考入了上海名牌大学的法学院,本硕连读。上学期间与在上海工作的刘成打成一片,忘掉了彼此年龄上的差距,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兄弟。
研究生毕业之后,朱葛在司法机关当了一年多的公务员,之后他不甘寂寞,挂靠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当起了自由律师。朱葛觉得做公务员没有安全感,即便是挣了点钱,也得装孙子一样地藏着掖着,恨不得在家里墙上凿一个洞,把钱塞进去,然后再用泥巴给糊上。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到谁身上都够喝一壶的。做律师就不一样了,挣了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大不了去合法地缴个税。
朱葛天生就是干律师的料。两年前他为一家大企业服务,使出浑身解数,打通各层关系,为企业解冻了被法院查封的巨额账户,解了当事人的燃眉之急,一次就获得200万的服务答谢费。单此一笔,朱葛就顺利脱了贫,还趁着形势大好结了婚,过起了小日子。
否极泰来,倒过来说有时候也对。朱葛在赚得200万之后,事业迅速进入了低潮期,就如同高潮亢奋之后的疲惫一样来得突然。
朱葛的“下坡路”走得极其顺畅,甚至有些诡异,就连他自己也怀疑这是否与风水命理有关。身处逆境的朱葛没少为算命的事花钱,还专门虔诚地奔赴五台山抽过一签,结果自然是“下下签”。解签的老先生语重心长地告诉朱葛:要想改变现状,必须先破后立,寻找“贵人”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