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让我们带着这种勇敢开放的心态，重新审视摄影发展史上那些著名的业余摄影师的人生经历和他们的摄影作品，你会发现业余爱好者对摄影的淳朴与执着往往是那些善于卑躬屈膝、媚俗味道十足的专业人士无法企及的。

在2007 年，一个名叫薇薇安?梅耶（Vivian Maier）的芝加哥保姆的摄影作品触动了世界，从薇薇安作品的发现到今天对其作品的研究和解读都带着谜样的色彩。当一个名叫约翰?马罗夫（John Maloof）的业余历史学家在旧货市场无意间发现薇薇安?梅耶的照片时，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获得的不光是一个时代和一个城市的缩影，更是一个女人传奇的生命历程。约翰? 马罗夫一共收集了薇薇安大约十万多张照片，其中大部分是没有冲洗过的底片。之后，一个叫杰夫? 戈尔茨坦（Jeff Goldstein）的人也加入了收藏薇薇安作品的行列，通过努力，他也找到了一万多张底片和冲洗出的照片，还有大量8 毫米的影片。这些照片跨度很大，展现了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美国的市井生活，在薇薇安的照片里你看不到什么官方的视点和摄影艺术语言探索的尝试，但你能看到游行的人群，荒唐的某个瞬间，母亲和孩子，流浪汉，有钱人，情侣们的温馨和宠物的诙谐……你能看到许多在历史书上看不到的东西，另外一面的美国。这会让你惊讶：作为一个女性，她是怎样勇敢地站在街头，脖子上挂着一台禄来相机，按动快门记录下这一切的？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能够知道薇薇安? 梅耶拍摄这些照片时的真正想法，是什么支持着她坚持拍了这么多年的照片而不公开发表，很多照片竟然都没有冲洗出来，这似乎说明了她对影像最终呈现出的样子毫无兴趣，在她保姆的社会身份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一个薇薇安? 梅耶？这个薇薇安是一个街头摄影师，她关注于日常生活的无奈与天真，用摄影的方式刻画寻常的真实，她善于开发生活中被忽略的趣味和不可思议之面，却又低调地保持着业余摄影爱好者的身份，让自己终身处于摄影界之外……我相信在世界各地一定还隐藏着很多类似薇薇安这样的业余摄影师，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进行摄影创作，从不指望用摄影来证明什么，因此也无须承担自己作品好坏带来的自尊或自卑，这份对摄影的坚守可能比专业摄影师更加执着。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的作品和他们的人一同成为历史，他们的名字变成了无名氏，他们的作品被藏在漫天灰尘的旧货市场里，等待着后人的发现（或许永远也不会被发现）。而这种看似悲凉的结局其实并没有遮挡住他们在影像生涯中的激情与价值：薇薇安的摄影拓展了美国街头摄影的另一种风情，罗伯特?弗兰（Robert Frank）、李? 弗里德兰德（Lee Friedlander） 和盖瑞? 温诺格兰德（Garry Winogrand）等街头摄影师纷纷让摄影成了质疑和审视当代文明的武器，他们的作品大都带着鲜明的批判色彩，以摄影的方式揭示美国梦的破碎和人类文明的无意义。这种街头摄影其实是一种高姿态，但薇薇安的街头摄影却展现出了另外一面：摄影无须像武器一样负责揭示社会的伤疤，一张照片可以剔除批评和评价最大化注入生活的温情脉脉。卸下自尊和高尚的使命感，薇薇安的街头摄影用一种很低的姿态来肯定日常生活。

有一张薇薇安拍摄的照片我很喜欢，那是一张家庭的合影照片，我猜测这应该是她为所服务的家庭所拍摄的，照片中孩子和大人们紧挨着站在一起，但这张照片作为家庭合影的特殊之处是家庭成员只占据了画幅很小的面积，不知道为何薇薇安要这样构图，在画面正中间是一辆巨大的汽车，而最引人注意的是在画面前景延伸出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孩子。他（她）无所事事，像是在摆弄手里的什么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