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做了几日法事,终于捱到这日棺材造成,方丈带着几位大弟子,同沈菀一起来到灵堂开棺移尸。棺木十分沉重,不过榫子已经烧得松动歪扭,众人用力一揿,也就断了,四下里一使劲,棺盖应声而开。只见棺里尚有许多花瓶、古董等器物,也都各有损伤。
方丈由不得唱一声佛,叹道:“竟连殉葬之物也烧坏了,这却如何是好?”
沈菀安慰道:“幸好外边只是些普通器物,不为贵重,只怕里边的殉品才宝贵呢。不知伤到了没有?还是打开看看才放心。”
方丈道:“内棺看起来并未有损,就这样移过去装殓了也罢,棺材封得好好儿的,又开它做什么?”
然而众僧人也都好奇相国公子的殉葬品究竟为何,且事情到这份儿上,开不开棺也只差一步了,便都怂恿说:“不打开看看,终是不放心。器物也还罢了,最重要是公子的遗体不知是否有损,还是亲眼看看的妥当。”
方丈点了点头,又向沈菀道:“沈姑娘可要回避?”
沈菀哪肯回避,忙道:“此事因我而起,不亲眼看一看,终究是不安心的。”
方丈略略思索,带头念起经来。众僧人也都盘腿打坐,闭目唱诵。沈菀听着那经声,只觉心里难过,几乎忍不住要嚎啕大哭。公子的棺椁被焚烧,公子的遗体被惊动。她做这些事,是对公子的大不敬。然而她一心想要追究他猝死的真相,想要替他报仇。不开棺,如何验尸?
然而,如果开了棺,确定公子的死确属寒疾,那她的一切作为又有何意义?
她从清音阁逃走,想来这时候老鸨不知怎么天罗地网地找她呢,但她总不能一辈子藏在寺院里吧?当她离开双林禅院,又该向哪里去?难不成,接着回清音阁做妓女?
经声四围,沈菀的心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茫然,惊惶,无助。她恍恍惚惚地看着那些僧人,仿佛想从他们的诵经声里寻找答案。忽然,她接触到一双火辣辣的眼睛,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一直看到她心里去。她认得他叫苦竹,上次就是他拿走了她的梳子。
不能再留在寺院里了,即使为了这个叫苦竹的僧人,她也得早走为妙。
经声停下来,四个僧人分别站在棺材四角,手里各自执着一只锲子,彼此点一点头,然后一下一下,将锲子砸进棺材的缝隙里。沈菀听着,只觉那楔子分明是锲在自己心上,一下又一下,闷闷地疼。
她就要看到纳兰公子了,她忽然有些怕见他。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棺材的盖微微松动,于是又上去了四个僧人,分别掌住棺材的四角,只听方丈轻轻说一声“起”,八个人一齐用力,上抬下撑,棺盖应声而起。
此时,八个人不约而同,齐刷刷轻轻发出“呀”的一声,同时后退了半步。
屋子里忽然死一般寂静。公子安睡在黄色的锦缎里,态度安详,而面色黧黑,双唇爆裂,十个指尖更是蘸了墨汁一般——再没有常识的人也一眼可以看出,他是中毒而死。
众僧人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明明是满屋子的人,可是竟连一声呼吸也不闻,就好像所有的人都被惊恐和敬畏掐住了喉咙一样。方丈更是满脸悔恨,紧闭着眼睛,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说没看见。皇上的御前行走、一等侍卫纳兰成德原来是死于中毒,这要传出去,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窟窿了。
而沈菀的眼泪,在瞬间如决堤的潮水一般,奔涌而出……
下毒,在宫廷里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朝臣们为了打击政敌,妃嫔们为了邀宠揽权,王子们为了争权夺位,都免不了投毒杀人于无形。尤其在后宫,越是福分厚的人似乎就越是命薄,让人不能不与“下毒”二字连起来想。康熙的第一个皇后赫舍里生的第一个皇子承祜,还有其他妃子生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是不明不白地夭折的;就连赫舍里皇后自己,在生下二皇子胤礽后,也是难产而死——那已经不是头胎,二皇子又生得健健康康,皇后怎么会难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