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生一代一双人(2)

一闪灯花堕 作者:西岭雪


他用了晚唐小周后“金缕鞋”的典故,因为那个相思相望不相亲的女子,藏在深宫。

碧药入宫那年十六岁,很快便得到皇上宠幸。有两件事可以证明她得宠之深:一是当年九月,明珠改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二是次年春天,碧药生下了承庆皇子。

明珠府里摆了家宴庆贺。没有人留意,冬哥儿在渌水亭畔流尽了眼泪。过了没几个月,宫中忽然传来皇子夭折的消息。明珠府里一片凝重,连空气都仿佛冻洁了,这回不仅是冬哥儿为表小姐伤心,就连明珠也沉默了很长时间,又特地请旨,许觉罗夫人入宫探视。

清廷规矩,嫔妃入宫后,便连亲父兄亦不得见,只有病重或妊娠时,才许母亲探视,而且还要“请特旨”。然而碧药情形特殊,因为生母过世得早,自幼在明珠府里长大,所以视觉罗氏如亲娘一般。加之皇上爱宠有加,竟许明珠频频请特旨,令觉罗氏入宫探慰。

那段时间,明珠府花园乌云惨淡,而明珠的眉头也锁得特别紧。直到隔年碧药再次受孕,生下来的仍是一位皇子,明珠这才舒展了眉头。碧药是他的棋子,他那样精心教导她,栽培她,就是为了送她入宫,邀宠固权。尤其是之前的四位皇子全部早夭,所以碧药所生的皇五子胤禵,就成了实际上的皇长子,有了争太子的可能性。

这一年,容若已经十七岁,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小孩子了。如果说之前他对碧药还一直不能忘情,一直心存幻想的话,到了这时候,他已经彻底明白她的想法。

很明显,她想做皇后,想要权力。她的心中,早已经没有了他。

“绿叶成阴春尽也”,他和她,到了最后的告别时分,从此是两路人,越走越远。

他再次为她写下一首诗,《咏絮》:

“落尽深红叶子稠,旋看轻絮扑帘钩。

怜他借得东风力,飞去为萍入御沟。”

他病了,虽然不是寒疾,却是真的心字成灰,相思成冰。他拒绝了廷对,争权夺位的事,留给她做就是了,他只想做一个两袖清风的白衣书生,流连于经史子籍间。

难得的是,明珠居然应允了他不参加殿试的请求,并且主动提议:若说是为别的病误了考期,只怕众人信不及,不如说是寒疾,须得避居,免得过给别的考生。如此,众人方不至起疑。

就像一首流畅的乐曲突然中断,弹了一小段间奏,纳兰容若的生命中凭空多出了这三年的插曲。

三年中,当人人都在为纳兰的误考叹惋可惜的时候,他却只管埋头苦读、编修、雕印,每逢三六九日,即往徐乾学的府上讲论书史,常常谈到红日西沉,乐而忘返。

康熙十三年,无论对于皇室还是明珠府,都是非常重要的一年。

在这一年里,赫舍里皇后生下了皇子保成,而纳兰成德为了避讳,改名为纳兰性德。

改了名字的纳兰,似乎连心气都改了。那不仅仅是一个“成”字,那是皇权的标志。因为皇子叫了保成,“成德”就只能变成“性德”,他连一个名字都不可抗争,何况是已经入宫的堂姐呢?

纳兰空若彻彻底底地灰心了。他终于答应娶亲,娶的是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卢氏一进门,就给明家带来了兴旺之相——这年底,明相的妾侍为他生了第二个儿子揆叙。

明珠府张灯结彩,新人新事,从此很少有人再提起表小姐。属于碧药的一章,就此揭过了。

但是,纳兰容若,真的可以忘记纳兰碧药吗?

乌丝画作回纹纸,香煤暗蚀藏头字。

那两个“字”,一个读作“碧”,一个读作“药”。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这句词中,“若容”两个字颠倒过来就是“容若”,而“药成碧海”颠倒过来,便是“碧药”。

难怪他会说“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难怪他会说“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难怪他会说“寂寞锁朱门,梦承恩”——他爱的女子,承的是君恩,叫他怎能不“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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