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市的立交桥四通八达,远远看去像一朵凌乱的菊花。朗朗日光下,这些岿然不动的巨物充斥了行人的视线,高峰时间,拥挤的车流缓缓移动,废气从天而降,嗓音令人发狂。可是夜灯初上,一切又仿佛被施了魔法,立交桥成了本市一道最亮丽的风景,你可以在任何一本旅游的小册子里看见它。在无数的车灯、路灯、射灯、霓虹灯的交织下,沉重的桥墩消失了,厚实的水泥隐没了,它被轻盈地举到半空,成为这个城市当之无愧的象征。
一环、二环、三环、四环……
生活在“环”里的年轻人何曾想过他们的幸福竟有一大部分是由这些立交桥来定义的呢?
何彩虹就住在一道耗资两亿、长达千米的吉祥路立交桥下。
她觉得桥下才是真正的城市。饱满的人群,拥挤的街道,灰蒙蒙的树,蟑螂一样四处乱窜的出租,电线杆上贴了又揭,揭了又贴的广告,因基建临时搭起的围墙,一排排停得密密麻麻的自行车……
正如彩虹的妈妈李明珠所说,桥上走的是富人的车,桥下行的是穷人的腿,一出门就分高低贵贱。“这世界平等的吗?政治平等不等于经济平等,经济平等不等法律平等,形式平等不等于实质平等。哦,光着身子洗澡的时候是平等的,穿上衣服就男女有别。睡觉的时候平等,做的梦还有好有坏呢……”每当出现争执,硕士学历的彩虹从来就不是只有中专学历的李明珠的对手。阅世不深,理论不敌实践。从小到大,大量的事实证明李明珠的判断是正确的。
每天上班,何彩虹都要跳过好几个大坑去桥下等车。和崭新的立交桥相比,吉祥路显得格外老旧,像个年迈的心血管病人,隔段时间就来个血栓。几乎每个月市政部门都要将马路挖开,将城市的内脏暴露无遗:各种颜色的管道从泥土中拖出来,修水修电修煤气,实在没得修了,还会拓宽路面、拆迁危房、增设行人天桥,市政工程没完没了。
六路公共汽车像只定时出现的甲壳虫带着她缓慢地爬上桥头。彩虹决定将每天耗在交通堵塞的时间用来沉思和反省。三十分钟后汽车从另一个出口下来,继续走十分钟,进入F大学安静的校园。研究生毕业后彩虹做了半年的校漂,终于漂进F大文学院当了一名助教。这繁华的城市大学林立,每年毕业研究生数以万计,教职少得可怜。成绩优异如彩虹者若不是在毕业时被导师用力地推了一把,还不知漂到何处呢。
助教当了一个月,国庆节一过,彩虹领着一群大二学生去参观本校图书馆五楼善本古籍部,熟悉参考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