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睡会儿!
少年靠在她背后,疲累地放下手中的弯刀,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那时候,他们刚刚经历完一场恶战,战场在离秦山关几十里外的吴南关。
因为突袭,吴南关内已经是哀鸿遍野,尸骸满地。
他们奉命连夜赶了过来,与正在狂欢的蛮人撞个正着。身无寸缕的少女们被吊在了街市的最中央,无数赤身的汉子伏在她们身上蛮干死冲;无辜的老人被骑着马的士兵从街道的东头拖到西头;孩童们在哭喊声中被长枪戳个对穿,高高地竖立在了旗帜的旁边,脚下是燃烧得旺盛的篝火;被围在外围残存的大雁士兵与平民汉子发指眦裂,用着血肉之躯与士兵们对砍……
人头一个个滚落到脚下,眼珠爆裂,牙龈恨咬。
那是顾尚锦与轲华第一次上战场,愤怒主宰着他们的刀剑,恶鬼已经爬上了他们的肩头,他们不顾一切地收割着敌人,像是两只蝴蝶在血光与残肢断臂中飞舞,艳丽到了极致,也凶狠到了极致。
以至于尘埃落定之时,少年身上的盔甲已经看不出原来的纹路,他只来得及靠在她背后,委顿在地,疲惫地说了那么一句话。
之后,人事不省了三天三夜。
顾尚锦还记得把他的身躯硬拖上马背之时,那衣摆下淌落的血滴几乎一路流到了秦山关。
大夫说:差点血尽而亡。
顾尚锦下意识摸向轲华的后背,从软甲的缝隙里钻了进去,摊开手,黏糊糊的深褐色全都是血。她慌忙地扶起他的头,看着那紧闭的眼,苍白的唇,早就被血汗弄得湿透的发丝贴在脸颊上,还有颈间跳动得越来越弱的脉动,都无不在告诉顾尚锦,轲华要死了。
意外地,顾尚锦居然由内到外觉得轻松起来。
风在轻轻地吹拂着,小小的断枝摇曳着挂在她的肩头,像是儿时丫鬟们的细碎敲打,重了怕惊了她,轻了又怕唤不醒她,只能一遍遍持续不断地骚扰着。窗棂外淅沥沥的雨丝也化成了雪,比幼兔的毛发还要软,比最细的丝线还要轻,纷纷杂杂地从夜空上晃荡下来。
她把头压在他的发顶,又嫌弃发丝太硬太湿,干脆将身上的狐皮马褂解了下来,罩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自己再依偎其中,揉了揉鼻子,咬一口他的耳朵,还觉得不够,索性把他撑起来,对着他的唇瓣狠狠地咬上去。
男人一动不动。
顾尚锦咬着咬着就盯着他的眼,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他就会如少时那般突然睁开,对着她抱怨:“你咬人也太疼了。”
她会啐他一口,再一次张大嘴巴,啊呜地想要咬掉他一块肉,结果牙齿碰牙齿,牙龈都破了血,然后捂着唇,硬是把羞涩逼成了扬扬得意。
只是,今夜的轲华很难醒来,任由她咬得皮开肉绽,那血糊在唇瓣上温热温热的,一会儿就凉透了,好像吃多了冰水,连舌头都冻住了。
顾尚锦怒从心头起,揪起他的耳朵,大喊:“懒鬼,起来了。”
她摇晃着他的身子:“浑蛋,给我醒来。”
“听见没有啊,负心汉方归云轲华!”
顾尚锦气呼呼地左右看了看,最后一把把他推到峭壁上,对着心口猛地一拳给打了下去。
“咳咳,咳……”轲华捂着胸口,痛咳不停。
顾尚锦抓着裙摆撕成布条,粗鲁地扒开他的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药瓶子对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就撒了下去。
轲华身躯抖动,硬是被活生生地痛得清醒了,看着顾尚锦熟练又快速地将伤口上药包扎,然后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给老娘醒着,你想死,老娘还没活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