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的窘态，让陈洛觉得不买都会有点不忍心。他掏出一百块，说：“买这么多，可以吧？”

“行，行！”汉子很兴奋，仿佛终于做成了一桩大生意。他将手帕摊开，从里面拿出一根虫草，放在陈洛手中，说道，“十五。”陈洛有点惊奇，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汉子又拿了一根，放在陈洛手中，说，“又是一个十五，三十。”陈洛对汉子的这种方法有点意外，也就摊着手，任由汉子往自己的手中放着虫草，直到汉子放了第六根，说，“第六个十五，九十。”然后，他才从陈洛的另一只手里拿过了那一百元，之后从兜里掏了一张十元的，说，“就这样了。”

陈洛觉得汉子真的是很可爱。他看着汉子由于兴奋而紧张得发红的脸——汉子的脸本来很黑，现在却黑里带红，泛着光，好像手里那张一百元的钞票就是他全部的世界。陈洛看汉子这么激动，脱口说道：“你这虫草不是假的吧？”

陈洛之所以这么问，完全是无心的。这些年来，假冒伪劣的东西充斥大街小巷，这种到处开花的架势让任何生活在这个空间里面的人都自然地对卖东西的人充满了敌意与不信任感。陈洛本是出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说了这么一句话，但没想到，汉子一听陈洛这话，马上就急了，在陈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一把抓过了陈洛手里的那几根虫草，然后手“啪”的一下将刚才的那一百块钱拍在了陈洛的手中，语气激动地说：“还你……你……”

陈洛被汉子的举动吓住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无意间说的一句话，会引起汉子如此强烈的反应。他想解释解释，那汉子却已经转过身走了，甚至都没有要他补给陈洛的那十元钱。

陈洛怔住了，好久没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自己身处的这个陌生的城市，感觉有点恍惚。他手里捏着汉子刚才找给他的十元钱，心里没弄明白怎么一到这里竟然就莫名其妙地有了“收入”。他想叫住汉子，汉子却因为气愤早就走得没了踪影。陈洛只有无奈地苦笑，把那十元钱在自己的手中反复折叠，后来也只能放在了兜里。陈洛就在这种恍惚中开始了自己在这个城市的生活。

这是一个奇特的边城，不大，离拉萨不远，却也不近，有几十公里。人口也就几万，还包括流动人口，与全国其他动不动就百万千万人口规模的城市相比较，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个城市的奇怪之处，却也并不在其小，而在于它的独特。在这里，每天天还未亮，就能见到一群群衣着各异、面目虔诚之人，围着城中那唯一的高处——那里有一尊白色的佛塔——再顺着城内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街道，手拿一个在内地城市很少见过的器物，按顺时针方向，沐浴在一缕缕袅袅升起的桑烟之中，一圈一圈地转。那器物，名曰“转经筒”；这仪式，叫“转经”。而这仪式，竟也是这座城市的魅力所在，吸引了无数人前来瞻仰这神秘的宗教仪轨，他们希望能借此得以洗涤自己那或阴暗或颓废或绝望或无可寄托的灵魂。这座城市因此在或远或近的范围内名声大噪，特别是近几年，更是达到巅峰，来此膜拜之人，每年超过了本地人不知多少倍。而本地人，也借着这股浪潮，做起了旅游生意。时间久了，旅游竟成了这城市的一大亮点，成为了当地的一大产业。当地政府对此美其名曰“经济开发”。加上本地独特的虫草资源，百姓也从中受惠，故也全民合力，大力支持此种“开发”行为。但后来，随着开发规模的扩大，外地人口的日益增多，本地人却越来越觉得这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儿。不过究竟有哪些不对劲儿，却又无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