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札记 ( 一 )
北京的初雪,照例从郊外慢慢地逼近都市城区。先是小小的飘一些雪絮,然后钻进行人的衣帽里,或是被城市的轮廓消化掉。这样反反复复几天以后,待人们不太理会它的某一个晚上,它就野性突发,第二天一大早,整个京都就变成白茫茫一片城海雪原了。北京历来是一座灰色调的城市,此刻,只有此刻才使整座城市显出了一些亮色。这雪倒很会揣摩人性,知道什么时候煽情,什么时候挑逗人类的猎奇心理。只是现在的人们对于雪的感觉,已不如从前那样的敏锐和激动。从前的雪降下来时,总是冰清玉洁,虽然寒气逼人,而心头却一阵热流汹涌着,越是寒雪越近瑞雪,那是来年希望的征兆。现在的雪似乎是暖雪,没有了寒光,没有了锐气,且雪中还隐藏着不少脏兮兮的污迹。故此对于这样的雪,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欣赏,去品味,总觉得是对大自然的反刍,很是反胃。
我把这样的雪称为“雪殇”。这绝不仅仅像某些人所说那样是由厄尔尼诺现象造成的暖冬现象——实际上,人类真正的寒冬即将来临。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大自然一贯善待人类,它却遭到人类的恶报。草原被啃嗜,森林被滥伐,江河被风干,海域被赤化,这一切,正应了“老天有眼”这句俗语,老天要么用酸雨要么用黑雪来表达它对人类的不满。
还好,今天的雪不是黑雪。它依然白绒绒的泛着银光,但已谈不上无瑕或纯净了,这已经足够让人警醒。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赏雪、玩雪,还应爱雪、保护雪。保护雪的工作是一件很大的事情,而且是长久的工程。北京人在等雪下得厚厚之际便开始铲除清扫,堆积成肮脏的秽物以后就撒手不管了。近邻的天津人不同,他们热衷于撒盐,强行催化积雪,结果路上更泥泞。很难有人把雪视作整个人类生存的重要环节来看待,它跟水、河、海、云一起构成地球生命的血液循环,想到血,再想到雪,我们才会有激情,才会感受到它的温暖,才会有地球主人翁的信心。让干干净净的雪清清爽爽地回归到河流里,这是一个自然与环境的新使命。
话扯远了,还是回归正题吧。
北京的雪,据说已经下了三千年了。三千年以前据说没有雪,那时从天上直接落下的就是冰块或冰雹。传说当然有时很可笑,但我有那么一点相信这种说法。远古的时候必然是冰川时期,接着是洪水时期,洪水之后,才有冰雪交融时期,也即最初的“厄尔尼诺现象”——因为人类的进化活动迫使天空产生了飞雪,这是人类最早的无意识的“浪漫主义运动”,大自然的文明之花首先布满了天上人间,雪在人类善于用火之时就兴高采烈地诞生了。
我这么说,似乎很不合情理,就算洪水时期吧,也已经几十万年了,这三千年一说又从何谈起?其实,北京的雪何止三千年?我只是从北京城诞生的那一天起开始计算,这以前呢,没有北京城,没有北京人,我也就无法说起北京的雪。
三千年前的一个严冬,那时还是夏代的末期,一帮西边来的夷人在这里拉起了第一批茅棚;或许没有多久,一帮北边来的狄人也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筑起了第一批土巢。茅棚和土巢,这是一个城市最原始的雏形——谁也没想到这最初的简单操作,竟成为一座名城的第一次大手笔。当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其中一位狄人眼瞅着土巢上厚厚的雪层,不禁失声叫道:“雪啊,大雪啊!啊……雪啊,盖住了我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