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凯说:“写材料也是帮凶,跟直接打人差不多!”
老豹争辩说:“连间接都算不上。”
小凯在老家江西的一所技工学校找到了一份教语文的工作,原先的语文老师因为没评上副高职称上吊自杀了,老豹反唇相讥说: “这相当于捧起了死人的饭碗!”
小凯反击说:“读古代文学专业的都是吃死人饭的,你也一样!”
同学之间喝了酒后免不了相互开涮,这几乎就是另一道下酒菜。
说起郑凡的去向,老豹说了两个字:“幼稚!”小凯说了四个字: “还在做梦!”
郑凡要去庐阳市文化局艺术研究所,不是为了去研究艺术,而是为了跟一个不曾谋面的女网友打赌,老豹说:“网上的东西你也信?二十多年白活了,研究生白念了,将来你被骗得鼻青脸肿后,别说我这个当老兄的没提醒过你。”
小凯对郑凡说:“你已经决定了?”
郑凡说:“没决定的事,我不会拿出来说!”
小凯说:“跟女网友生了儿子,别忘了告弟兄们一声!”
老豹说如果跟女网友生了儿子,那也是别人的儿子,小凯附和说自己现实中的女人都没按住,你还能把电脑屏幕里的女人肚子弄大?别做梦了!
郑凡大度地拍着小凯的肩:“被上海弄堂里的小姑娘踹了,挺没面子的,巴不得所有人跟你一样凄惨,我能理解。”
酒足饭饱后,一结账,三百零八块,跟小店老板讨价还价了足有二十八分钟,那位白胖的女老板才同意少收八块钱。老豹将剩下的三百块钱准备一人一百平分了,郑凡说:“留着吧,离开上海前,我们跟张老师还有个告别晚餐。”张老师张伯驹教授是他们的研究生导师,中国现当代楚辞研究自游国恩、陆侃如之后,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在华东大学站下公交车的时候,已过了夜里十点。起雾了,灯光和街市变得模糊,喝得微醺的郑凡老豹小凯拖着笨重的身子,穿过湿漉漉的雾气,急赶着回宿舍睡觉,而对这座城市的许多有钱人来说,他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郑凡说穷人和富人的身份是根据睡觉的时间来确定的,老豹望了一眼学校门前马路上呼啸而过的小汽车:“小偷夜里也不睡觉。”
小凯说:“有钱人跟小偷在本质上是自家弟兄。”
还没走进校门,郑凡的手机响了,小凯说是不是女网友怀孕了,老豹说小凯你不能把失恋当作心理阴暗的借口,马路上很吵,郑凡没搭理他们,捂着耳朵接电话,郑凡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里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声音却是像着了火冒着烟:“什么?派出所的也来了!”
郑凡合上电话,一时还没缓过劲来,他望着雾霭中动荡的灯火发呆。老豹和小凯问怎么了,郑凡说:“学校保卫处打来的。麻烦大了!”
深夜学校保卫处灯光惨白,校保卫处处长、派出所所长、文学院院长、研究生院院长全都来了,他们的脸浸泡在惨白的灯光里,像一张张白纸,没有温度,更感受不到温暖。老豹见这情形,插科打诨了一句:“研究生三年了,头一回见到这么多大领导。”这并不是一个开玩笑的场合,所以老豹企图活跃气氛的话像是一粒石子扔进了黄浦江,无声无息。
屋里的气氛像是一个灵堂。
一个操江浙普通话口音的老头最起码有六十岁开外,他身穿绛红色休闲西装,脚上套了一双白皮鞋,手腕上的金链粗如麻绳,这种不合时宜的装束显然是想在浑水摸鱼的错觉中冒充年轻,他在逻辑混乱的漫长叙述之后,一口咬定郑凡他们三个:“偷走了狗不说,还敲诈勒索了六百块钱,莎莎的腿被这三个王八蛋打伤,感染发烧了,眼下正在宠物医院抢救,莎莎在ICU病房里好可怜,好可怜,明天手术成功好说,出一点差错,我跟你们没完!”涨红着脸的老头手里举着郑凡在城隍庙丢失的求职简历:“要不是这上面有通讯地址和电话号码,你们就溜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