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道德颂》 生活的真相

道德颂 作者:盛可以


当天晚上,她梦见牙齿松动,全部落在嘴里。她吐出一堆黑牙,发出石头的光泽。

有个恋人在很远的地方。心怀这种秘密的人,原本既幸福,又苦涩,倘若那恋人是个有妇之夫,还在遵守那妇人的某些规定,不可掩饰地流露出对那妇人的惧怕,必会使人产生厌恶感,并觉得十分无聊。这是旨邑坚决不再问起梅卡玛的原因,连孩子也不提。或许有人认为旨邑爱得不够深,可是——如果爱得不深,就不会那么在意。正如伤害,陌生人几乎构成不了伤害,因为你根本不在乎他。

旨邑与几个男性朋友吃饭。他们在婚姻之外,都有自己的爱情纠葛,有相爱或者游戏的女人。约会时,会告诉妻子和谁谁谁在一起,通常说一个妻子最信任的名字,妻子们永远无法得知真相。因为他们基本上准点回家,手机从不关闭,言行从容,心怀坦荡,甚至可以当妻子的面接情人的电话,煞有介事地谈工作,或者人生问题。他们说结婚十年左右的婚姻,基本上干掉了性生活,当不做那件事成为一种默契,他们都感到如释重负。

旨邑明白妻子们的处境。不是所有的妻子都很愚钝,有的是难得糊涂。

不管怎么样,旨邑还是当腻了情人,想做妻子。她知道生活的真相,可以说糜烂,也可以说灿烂,可以在糜烂中灿烂,也可以在灿烂中糜烂。婚姻就是一片看似完好的废墟,遍地蘑菇,有的带毒,有的可食。齿轮有参差,才能配合默契,一旦磨光,彼此便会脱扣。死了的爱,会永远消失,只有婚姻还活着。爱消失了,婚姻还活着,本身证明它是比爱更顽固的东西——这是个鼓舞人的结论,仅凭这一点,就该对婚姻肃然起敬。

必需作为一个明白人结婚——旨邑告诫自己。在她看来,婚姻那个笼子里的男人和女人坚韧不屈,堪称伟大——她渴望做伟大的女人,以伟大来抵抗虚无的生活。

她多喝了几杯,昏昏然回家。在餐馆时给水荆秋发短信,说她想他,想得不行了,她要去哈尔滨看他。他不让她跑动,说近期内争取来长沙。两人淫言浪语了一番。旨邑回到家再给他发,他没回音。她躺了一会,起来吃了一个梨,等了一阵,还是没有回复。她受过安抚的心又躁动了。给他不回复设置了多种原因,最终被一个原因弄得妒火中烧——他正和别的姑娘在一起。她立即拨打他的电话,提示关机的那个女中音把她朝妒火里推了一步。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每隔两分钟重拨一次。最近他总说忙,电话打短了,短信发少了,她早就怀疑他了。她似乎已证据确凿。他们在咖啡厅里,或者别的幽静的地方,仅仅是交换一个暧昧的眼神,她也会气得发抖,更不用说他宽厚的身板,压上别的女人。她气坏了。她感觉到“坏”的过程,就像一个建筑,柱子断了,屋顶倾斜了,瓦片往下梭溜,泥石飞溅;然后横梁也断了,整个屋顶像只蝙蝠一样覆盖下来,发出訇然声响——此刻,她挣扎着从废墟中站起来,准备了最恶毒的攻击——她倒想看看,他向她撒谎的嘴脸。

她将怀着鄙视与厌恶解除与他的关系。她很快乐地打电话给别人,笑声爽朗,胡乱扯淡。她也打给谢不周,谢不周与史今在一起,说话拿腔捏调,她故意挑逗他。爱就是渴望,是灵魂对肉体的渴望。爱是对“我”特别缺乏和特别需要的东西的爱。水荆秋不需要她了,他不缺乏女人了。就算她用指甲,用牙齿也捍卫不了逝去的爱。

最后,她给他手机留了一条短信:“做什么都没必要关机。就算你骑在女人身上接我电话,我也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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