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年初二,秦放果然在姥姥家见到了萍萍。没有三舅母说的那么恐怖。她有种黑胖的老相。红缎小袄紧绷绷的,显露出粗野的框架。二十一岁的萍萍。那个灰不溜秋的家伙长得不错,并且有种非凡的能力,不论谁跟他说什么,他总能用不超过五个字飞快地应对,而且能让问话的和四周的人都感到舒服,之后继续凌厉地嗑西瓜子,偶尔拿和善的贼溜溜的眼神瞟在座的众人。
这时五舅和五舅母来了。“这是小满。”萍萍对他们说,矜持,还有点满不在乎,透出不易觉察的肉感。“秦放,你怎么还这么能吃?”她毫不客气地说,她肉滚滚的压过来了然后又回去了送来块五花肉,洒了些汤汁。她的眼睛立刻就溜回到那个小满身上了,那家伙稍走远点,她就喊“小满——”这不知道跟她打的那种针有没有关系,等那家伙挨着她坐下,她才能安心地扒拉几口饭。
萍萍,被吐在炉壁上的烟草渣滓,秦放越是努力想把她抠下来,被她遮蔽的以前的萍萍反倒越发淡漠了。四月是残忍的,丁香花过度盛开,柳树是乌泱乌泱占街的疯婆子。现在他改去图书馆上自习。他总多占一个座。他看着她一个人来了,从进大厅就跟人打招呼(那些男女过于活泼了,他都不认识)。
会不会玩啊?不会玩,下去啊!啊呀怎么搞的嘛。那天他就是投不进去。那个嗓门特别亮的江浙普通话就喊,会不会玩啊?不会玩下去!不会玩,下!去!他瞪她。她瞪回来。他状态来了。好球她就喊。好球她就喊。好球她就喊。四一班,加油!她就喊。他把球传出去,呼哧呼哧。太棒了!哇噻了!来来来,加!油!他指着她,他说:“你甭他妈叫了行不行。”肚丘说,你,明天给人周一文道个歉啊。他说,凭什么呀。肚丘(那会儿是党支部书记,好人啊)严厉地看着他(去年就不再是入党积极分子了)。何大土捏着嗓子说,加——油,加——油,哈哈哈哈。陈铁说,耍戏呢,嗬嗬嗬嗬。肚丘摔门就走了。他想 凭什么管我呀,妈拉个逼的
现在他看着她找到自己的座,独自学上了。这时有个过于活泼的男生,过去把她的书包水杯一股脑端走了。她无可奈何地微笑着,居然。他看着她收拾起占座的东西,加入了那桌。
不仅仅是嫉妒。这种时候,他感到自己是个失败者。春季学期总是比秋季学期感觉过得快。那是温暖的夕阳下,飘浮在空中的杨絮,到五月底就转为无边无际的燥热。新生阶段就此结束。
5 秦放
后来秦放发现在这儿的日子,是按奖学金评定为周期来计算的。去年他刚来那会儿,新生摸底测验,他在班里排倒数第三。学年末他的学习成绩在班里排到了正数第二。的确是。咱甭管说什么做什么,咱一举一动得合得上自个儿的位置,这位置是咱自个儿挣来的,这就是咱的荣誉,他就是这么看的。于是他在这儿的存在有了新的意义。他谁也没告诉。他等着发那笔奖学金。
国庆后的第一个周末,结果出来了。秦放综合排名第十一,奖学金没他的份儿。被人玩儿了!他在肚丘的宿舍看到了评分表:他的德育在全班三十人当中排第二十,体育排第五,没有社会工作加分,没有文体加分。我不是我所是的位置只是一个残缺的五边形终极的形式并且永远残缺下去于是我闭合了成为了一个更加尖锐的角就就是说,就是说学习成绩、德育评定、体育成绩、社会工作加分、文体加分这五项就是你,就是说无论你有什么,要是你没能把它在这五项的分数里头体现出来,那你就等于没有。她呢?
她,周一文,德评第十四。好球!不会玩下去啊!我给她评了A,她给我评的是什么呢,他突然想。她的综评排第四?她学习排第十,艺术团加分,华侨加分,班级文艺委员还加分!这就第四了!还有,二等奖学金!他把这张纸扔在肚丘的桌上。有人敲门,他看见陈铁把门拉开,周一文和白珊一前一后地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