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亲爱的,请不要逼我(21)

十三春 作者:邢周


他收到巴法罗的e-mail是在八月中旬。标题“你还好吗”,内容“我已找到工作。这个邮箱还有我留在咱们班通讯录上的电话地址都将废掉。保重。”有那么一阵,他看不到别的了。当天他就跑去咨询DSH考试,提回一袋材料,明天他得在工地待一天,后天要出差,那袋材料当晚就进了他租的那套两居室的壁橱。这两年他没等她。你能等一段时间,可不能等一个人。未知让意志相形见绌。于是你就开始随波逐流,听之任之,学会对世事摆出一副无谓的坦然。接着他出差,回来后再打开邮箱看到这封信,他把它删掉了。

那时候几乎每个月他都要面试些新员工。那几天连续下雨,连续安排面试。秦放记得是第三个雨天,自己被那双小鹿似的眼睛迷住,眼睛后面的脸总带着做梦似的若有所思。那双眼睛用招人怜悯的认真劲儿看着你,像一泓沉而深的水:充满肉欲般的固执,包含了往昔,又预示着将来,但并不挑逗,甚至一点儿也不,那很容易引发男人一探究竟的欲望。眼睛的主人刚刚离开大学,来应聘设计师,说话细声细气,对谁都有点诚惶诚恐,就像唯恐一举一动不能被别人接受。

还不仅如此。不论对客户还是同事,哪怕芝麻粒儿大的事务,看起来她总能从中找到乐趣并沉溺其中。那种专注打动了他,可能被打动的不仅仅是他,她就像喧嚣繁复的尘世中那种静静的花冠单薄的花,茎秆挺得笔直。秦放能看出月铮不甘心在这么家小私企落脚。她在准备考研。他悄悄地照顾她。后来借了一点职务之便,他就跟她好上了。

那年的冬天无声无息地来了。十二月初左飚分了笔钱。他突然把秦放单独叫去,说咱分一次,不过只限于陈里扬他们来之前的几个项目,并且只给卫曙光和秦放分。秦放心里乐坏了。他基本面无表情地看着左飚。“你这儿没什么困难吧?”他说。

“那没辙啊,”左飚说,“卫曙光那傻逼那儿过不去呀。”

“得了吧,我也不急用钱。”秦放说,“你给他分吧。”

左飚点了支烟。“拿着吧,你该得的。”左飚说,冲他笑笑。

他还清欠公司的钱,买了辆普桑,一台滚筒洗衣机和大冰箱,就不剩多少了。那段日子他处于一种向上的情绪当中。他感到了肯定:相比其他刚工作的同学,他走在了前头,于是他感到与众不同。

12 秦放

伤害亲人的自尊心可能的确是老秦的一个特长。那天上午老秦来电话说:“我看这个姑娘啊,怎么闹的嘛,这个脸不太对称,笑的时候就更明显了,脖子上怎么还有两个大黑点啊,呀,看得人心里麻。这个找女人啊,得图一头,我当年找你妈,图人个长相。你得想清楚了。别将来你功成名就了,亏待了人家。”秦放说,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我还忙着呢,老秦就说:“你让我说完么,哎呀那天我看你那个样子,黏黏糊糊的,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可真没劲。我看你们就算了吧。”秦放说,嗳你有完没完了,就挂了电话。他很难堪,他很委屈,瞅你笑得那德性。有一阵他都快哭了,他在隔间里坐了好一阵,跑出去,跑到商场买了块浪琴钻表,把卡上的钱都用光了,还透支了一点。他把表送给月铮。谁知她不要。那天夜里她来他这儿过的,带了坛准备明天送给老秦的土酒。后来他们就把那坛酒拍开,喝了。

“喝成这样,明天可怎么去你家呀?”月铮说。她靠在沙发上笑,眼睛朝上翻,顺着靠背慢慢软倒,把手背遮住脸笑得有气无力。

秦放感到血在身体里毫无阻碍地流着,暖洋洋的,真舒坦啊。

她突然颤抖起来,接着就哭了。他去抱住她。“怎么了?”他说,“啊?怎么了?”

“我很幸福。”她哭着说。

“不哭,抱抱。”

“我只是感到很幸福。”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很幸福。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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