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著作作基石
钱穆先生1949年到香港创建新亚书院之初,有人称“桂林街时代”,校舍简陋得很,真正筚路蓝缕。后来得到美国雅礼协会资助,先是在九龙城嘉林边道租了第二校舍,后来选了土瓜湾农圃道一段地面,自建新校舍,为此曾举行隆重的奠基礼。
学校奠基,自有知识和文化特点,新校舍奠基礼上,一只铁函被放在了奠基石下。铁函里装进了一些书刊,如四书五经、《旧约》、《新亚学报》、《新亚概况》等,钱穆先生的著述《国史大纲》和《孔子与春秋》也放在里边。另有耶鲁的赠书,以及《中华民国全国地图》、《香港地图》,还有一幅中华民国国旗。
搬到农圃道后,新亚书院开始有了独立的图书馆,买书经费也多了。钱穆请来好友沈雁谋当图书馆馆长。沈氏不负重托,为增购古籍,拓展书源,他联络了一些专门搜集大陆流入香港的线装书的书商。在大陆当时的极“左”思潮中,线装书属于封建、落后、腐朽、反动的书籍,大量清除,扫地出门。这种情势,成了沈氏搜求和购入古籍珍本的大好机会。
曾在新亚读书的苏庆彬在《七十杂忆:从香港沦陷到新亚书院的岁月》一书中回忆说:“今天新亚研究所藏有的珍贵的线装书,大都是沈先生经手购买的。据说,沈先生在大陆家里所藏的书籍,也流散到了香港,他还亲自看见过。新亚图书馆能获得那一批珍贵的线装古籍,沈先生是功不可没的。”
新亚教授牟润孙先生藏书不算多,却有些善本。牟先生去世后,其夫人因生活困难,有出售丈夫藏书之想,被苏庆彬劝住,并建议找人编出书目,日后或捐赠学校,或整体出售,都能保存得比较完整,以免星散。后来这批藏书到了美国,集中陈列于一间指定的图书室。
另一位新亚教授严耕望先生,因离世突然,对身后事未作安排,包括藏书。他的夫人做主,把其中一套《石刻史料丛书》送给了曾经替丈夫抄过书稿的女士,其他书则未管太多。严先生有儿女各一,男读理科,女读商科,都用不着其父的文史典籍。他们将父亲的藏书整体捐给了台湾中正大学,以资利用。
程兆熊先生也曾受邀到新亚书院,讲授《论语》、《孟子》等课。1960年2月15日,他和唐君毅夫妇、谢幼伟教授同游九龙新界沙田净苑及元朗山归来,开始写《大学讲义》一书。经半月伏案,始得完稿。因待出版,遂写“前言”。此前言落笔于“程兆熊于香港九龙农圃道六号”,其中地点正是新亚书院院址。有趣的是,该书版权页上注明的“香港代售处”,即是“九龙农圃道新亚书院询问处”。这已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2011年5月底,因事到香港。公务之余,往旺角一带,到书店比较集中的地方寻访旧书。在奶路臣街的学津书店里,见到程兆熊先生的著述多种,《大学讲义》之外,还有《中庸讲义》、《春秋讲义》、《礼记讲义》、《论语复讲》、《孟子新讲》、《庄子别讲》等,都是写于新亚书院。翻阅纸色泛黄的旧书,悬想钱穆先生创办新亚的艰辛,又在书的前言里读到了程先生对远方母亲的深长思念,内心滋味杂陈:自己站的这个地方,离当年为建新亚校舍举行奠基礼的地方不是很远。当年埋在基石下面铁函里的那些书,应该还在。如今手里捧着的这些书,应该和铁函里的书有丝丝缕缕的无形牵挂。它们共有文化生命的温热和传递,一方若呼唤,另一方应能响应,合成同一频率上的音律。
心里有个声音:把这些书带回家吧。家里书架上,厚厚的《新亚遗铎》已经站在那里多年。请这几本去和它团聚,不是件很相宜的事情吗?
一边交钱,一边指着版权页上“九龙农圃道新亚书院”几个字问书店老板:“您知道这个地方吗?离您这个店应该不远。”他的书店号称“专营文史哲书籍”,又说这个店已开了三十多年,有点历史了,总该多少知道点钱穆先生、知道点新亚书院吧。结果让人失望,他看了看,摇头苦笑,实在是不知道。
看着他脸上的歉意,还是表示了感谢。毕竟,在他的店里买到了曾属于新亚书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