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我租了一辆轿车,向着渤海边上的山海关——长城的起点——一路驶去。以那里为起点,我开车向西穿越河北全境,感受了丰收的季节。时值中秋,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过半。只剩下玉米棒子兀立在地里,其他的农作物散放在公路上——一行行的花生、一堆堆的向日葵、一排排的红辣椒。农民们把这些作物仔细地码放在柏油马路的一侧,因为柏油马路是最好的晒场和分拣场。对于壳类作物,则一捆捆地摆放在道路中间,确保路过的车辆从上面碾压而过。这样做是违法的——很难想象还有别的做法,既公然违背交通安全法规,又违背食品卫生法规。不过,在中国的农村地区,没有人去计较这种行为,因为用别人的轮胎完成脱粒工作是最简便的方法。
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对于从食物上碾压而过,我颇感为难。旅途的第一天,每驶近铺晒着农作物的路段时,我就急踩刹车,摇下车窗问道:“我开过去没有问题吧?”农民们有些急不可耐地大声喊道:“开,开,开!”于是,我就开过去了,只听见小米、高粱、小麦在我的车轮下噼啪爆开。第二天,我再也不问他们。第三天,我一看见谷物堆,就加速行驶。驶近铺着农作物的路段时,我就踩下油门——噼啪!咔嚓!从后视镜里,我看见人们拿着耙子扫帚,冲上公路。那就是我在秋收时节作出的贡献——开着车子忙脱粒。
河北的山峦十分陡峭,岩石裸露,我开车驶过的几个村子,名字同样粗犷: 牛心山,双峰村,山神庙。长城俯瞰着这些红砖碧瓦的小镇,在高高的田野之上横过山脊。转过一座座山丘时,我总会瞥上一眼。这些建筑物主要是16世纪的明朝人修建的,他们的做工可真细致——石砌的基座,灰砖砌成的墙体,依旧牢牢地附着在山脊上。城墙有时会向下斜入山谷,在这样低洼的地势里,只会被人们像收割田里的庄稼那样不留茬子。砖砌的墙面如今荡然无存: 残留的只有基座和夯土筑成的内墙结构,满是不平的坑洼,以及剥落的残渣。这样裸露的墙体横过山谷的地面,再顺坡而上爬到一定高度后,灰砖才又重现身影。在谷地的两侧,留下一条水平方向的破坏痕迹,似乎在表明曾有一股洪流横扫河北大地。不过,这股洪流是人类。而留下的那条水迹宣示着一种动机,它的高度,精确地显示着人们愿意爬到多高去取用免费的灰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