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太阳快要从田野落到山后的时候,我离开了宁鲁。老陈把我送到City Special上,十几个村民好奇地跟过来。好多人都穿着那种军警制服,那些收集起来的制服——又脏又旧,又不合身——让我觉得我仿佛被人送上了一段令人绝望的征程。在北边,高高的山峦沿着省界耸立着——那是我的下一个目的地,一座座干燥的山峦仿佛被抽掉了色彩。老陈跟我握了握手,并祝我好运。“下次来的时候,”他提醒我,“一定带个考古学家来。”
我驾车驶过一排排的白杨树,随着季节变换,这些白杨树正在变成一片金黄。随后,道路开始爬高,伸入那些岩石裸露的群山中。一路上没有遇见别的车辆。在一千八百多米的海拔位置上,公路从一段明代城墙上穿墙而过,这段城墙起着山西省界的作用。古代的建筑结构被拆断,腾出位置修建公路,一根水泥柱子上标注着内蒙古的入口。这是中原最靠北的一个地区,也是我参观过的人烟最稀少的地方。
我就这样一直开着车,来到一个隘口处,在主路边上找到一条分岔出来的土路。沿着这条支路顺着山梁走了几百米,我停下车子。吉普车的后备厢里,放着我带来的帐篷和睡袋。这是个非常适合露营的夜晚——空气如此透澈,群星好像就在山谷的上空闪烁。躺在帐篷里,睡意来袭,可我还想着次日打算去拜访的几个边界小镇: 破胡,杀胡。去拜访那些地方,不过是在乡下再静静地开上一段路而已。
午夜时,帐篷突然被照得通明。我一下子醒过来,猛地坐起身,以为是驶近车辆的灯光。我摸索着拉开帐篷的门帘,往外看了看,才意识到是一轮圆月升上了地平线。一切依旧是老样子: 空旷的土路,City Special仍在那儿停放着。山下,宁鲁村的灯火已经熄灭,渐渐升高的月亮映照着大草原。那一刻,我静静地坐着,等着我的恐惧平复下来,听到的,只有风声,以及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到了夜间,我很担心有人——特别是警察——前来拜访我。在中国,还没有驾车巡游全国的习惯,而且针对外国人有很严格的规定。按照规定,我不可以把City Special开出北京城。西部有些地方对外国人完全不开放,原因可能是贫穷、民族关系紧张,甚或是军事设施。严格说来,作为外国记者,在出游之前,应该向当地主管部门提出申请。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购买了帐篷——我希望避开那些小城镇的旅馆,因为他们需要随时将住客名单上报警察局。
一路上,我给自己定了一些规矩,并尽量遵守。日落后安营扎寨,天一亮就动身出发;从不生火什么的。如果需要在小镇上停留,我尽量寻找那种专门接待大货车驾驶员的旅馆,因为他们那儿外籍客人极少,一般都没有需要向警察上报的那种登记表。我通常带上足够维持几天的饮水。驾车时,我要靠咖啡或糖来帮着提神,所以,吉普车的后备厢储满了可口可乐、给他力、奥利奥饼干,以及糖果。如果驾驶多时而没有洗过澡,我会找个理发店停下来,花钱洗洗头。每个小镇都有理发店,包括洗头和做头部按摩这样的标准服务只需要几块钱。中午时分,我通常把车停在路边打个盹。我从不在夜间开车。在中国的公路上,疲劳这个问题甚至出现在了驾驶员考试题里:
133题如果行车达4个小时,驾驶员必须停车,并强制休息至少:
A) 10分钟。
B) 20分钟。
C) 15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