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城里人一样,他们现在也把它称作长城了。偶尔,他们还会跑到那些废墟上周游一番。如果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们会把它取回来放到家里。几年下来,魏子淇收集到了两具明代信号炮。那只是两个极其简陋的石雕炮管,一头有开口,跟一个大花盆的大小差不多。在它的底部有一个凹孔,用来点引信。在过去,士兵们往里面填上火药,点燃引信,通过发声来传递信号。我在村子里居住的时候,从没有看见过魏子淇对那几件有四百年历史的文物有过什么特别的兴趣,而且就把那些玩意儿摆放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架子上。有一次,他漫不经心地问我,愿不愿意把其中一具信号炮带回美国去。在他看来,没有必要为历史探索而历史探索——他的本能意识总是要朝前看。他喜欢研究法律,是因为法律有实用价值,他收集那些信息资料也是这个道理。他之所以为长城画下了一幅幅地图,是因为觉得,肯定有一种法子能让他从长城的旅游中赚钱。
全村唯一纪念过去的时间是一年一度的清明扫墓节。这个节日的意思是“清新明朗”,全中国上下都会在四月份的第一周内过这个节。在西南部的四川省,我曾经生活过两年时间,在那儿清明节也是一个家庭节日——整个家族去祖墓,供上祭品,然后一家人共同享用一顿既耗时又吵闹的野餐。不过,在三岔村,只有男人才能参加这样的活动。他们要在天明之前出发,肩上扛着铲子,爬上村后那陡峭的山坡。山腰有一块种着玉米的平地,平地的后面便是魏氏家族的墓地。这块墓地由一个个简陋的土堆构成,高约九十公分,没有文字标记。土堆呈整整齐齐的队形排列,一列土堆就是一代人。总共有四排——一百年来,这里的山坡上埋葬着魏家四代人。
我来三岔的第一年遇上的那个清明节,杏子树刚刚鲜花盛开,山坡上铺洒了一片白白的花瓣,宛如春天里的一场暴雪。早上6点30分,所有的男人都到齐了: 魏子淇、搅屎棍、党支部书记的丈夫,以及住在下面山谷里的几个堂兄弟们。眯眯也跟着来了,因为她是外国人,关于女人的常用规则对她不起作用。没有小孩子——魏嘉太小,也就没有参加。有几个人是从城里面赶过来的,其中有个老年人名叫魏名和(音译),在几年前搬到了怀柔县城居住。他用铲子在父母的坟头上填了点土,然后在土堆前倒上了一杯包谷酒。“这个土堆代表的是一座房子,”他解释道,“我们这里有个传统,大家必须在太阳出来以前赶到这里。如果你在太阳出来前在坟头上填土,那就意味着,死者住的是瓦房。如果在太阳出来之前你还没有来得及填土,那他们就只得住草房了。”
每个人都开始为自己的直系亲属扫起墓来: 父母、祖父母、伯伯叔叔们。有时候,他们会留下一些很特别的贡品,比如说,死者生前喜爱的一小瓶酒或者几包烟。接着,他们便顺着不同辈分的坟墓往前移动,仔细地拔去杂草,用铲子填上一点泥土。当他们走完一列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对那些墓主人的身份拿不太准了。魏子淇觉得,其中一个土堆里埋葬着他的曾祖父,不过他吃不太准——里边也可能埋葬着他的另一个叔伯。走到最后几排,扫墓工作成了一项集体活儿: 每个人都为每个土堆填了一点泥土,谁也不知道谁埋葬在哪里。到最后一列,还剩下一个土堆。我问魏子淇,那里埋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