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舞器吃好了,微微闭眼连打饱嗝,周原就叫来服务员,准备付账,却又一次没能掏出钱包。真窘迫啊。哦,只想着讨好舞器,却连自己没钱都忘记了。他顿时手足无措,在舞器面前大汗如雨,又一次恨不得跳下列车。
舞器睁开眼,困惑地打量周原,立时,好像明白了,马上换上一副假惺惺的表情,安慰道:“没关系,你下到车厢,往左边看,有个自动人行道,沿着它可以走回你原来的包厢,钱包一定在那里,先取来再说。记住,不管出了什么事,钱都是最重要的。要靠它来解决问题。不着急,我在这儿等你。”说罢他向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
“现在几点钟?”他呷了一口咖啡,又问周原。
“我的手表停了。”周原难为情地说。他记得,这还是他与妻子订婚时,作为纪念物购买的情侣表。
“我等你。你一个小时之内能赶回来吧。”舞器说着把桌上吃剩的食物倒进随身的蛇皮口袋。
周原别无选择,就按照舞器说的去做。他爬下餐车,果然看到了一条自动人行道,从废墟中穿过。奇怪,他上车这么久了,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这仿佛不是列车,而有点儿像在城市的大商场里。周原这才觉得,他对高铁其实根本不了解,或者说,高铁于他而言是个绝顶的异物。他虽在高铁中,却像在它之外。
自动人行道的入口处人头攒动,怎么也轮不到周原上去。心急如焚的乘客越来越多,无数面孔在黑暗中沉浮,从上到下填满整个车厢的视野。他们都像是要赶回去取钱包的,晚了就在商场中花不出去了,错过打折了,另外生怕连餐车也关门了,更莫谈前往医院了。周原才明白,怪不得没有人去抢救技术人员。他又想,这趟列车虽已成了废墟,却毕竟还有着原始财富的积累哪,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真是有了钱就什么都好办了。这就是那打着哲学招牌的希望所在吧。至于被雷电照亮的大地,就让它猪猡一样继续瞎跑吧,那个世界与列车无关……
终于,周原挤了上去,像一个好不容易才被打捞起来的深度溺水者。前行中,他忽然想到了或会途径医务室,便心潮起伏。他还想看一眼那个漂亮的女护士。他很快就忘记自己是去取钱的了,探头探脑一门心思寻找医务室。但医务室始终没有出现。也许是随着住院部的毁弃,医务室已被拆除了吧,现在,连这也说不一定哪。难道是要集中资源,力保绿岛咖啡厅?周原深怀遗憾,觉得这是他在高铁上的一大损失。
他想,如此一来,离人生的既定目标越来越远了。他最初是携家人来旅行的,以为高铁可以改变自己不如意的生活状况,但列车不仅没有帮助他达到目的,还把他抛向了死亡的边缘。然后,他被人驱使着去探索“宇宙”,一头雾水走向了不可知的未来。现在,又不得不为了舞器,返回危险的车厢去取钱。他只是一名从事人脸识别研究的小公司技术人员,却破天荒做着这样一些新鲜陌生的事情。然而,这不正表明,高铁终于改变了自己的生活吗?他恍然大悟,又滋生了感激之情。
被闹哄哄的人群簇拥着,周原一路滚爬回到曾经待过的车厢,看到钱包果然孤零零地躺在自己睡过的卧铺上,周遭聚拢了上百名乘客,踮足踩着周原父母的尸骨,正在贪婪地围观,口水流了一地,但谁也不敢挑头去动钱包,好像那是一根导火索,谁拿了它,谁就会被边上的人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