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有些感动。他想,高铁其实是个性别问题。男人制造并控制了高铁,乘客们都在唯唯诺诺,听命而行,做着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却有一些貌似清醒的妇女在奋力反抗,哪怕牺牲掉性命,也要让列车停下来。她们没有去绿岛咖啡厅当陪酒女郎,却做着谁也不曾想象到的奇事:炸毁高铁,与之同归于尽。但高铁怎能被炸毁呢?连灾难都没有令它停止运行。无人能跟宇宙对抗。但她们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女性啊。她们比男人更有勇气和见识吗?这样的行为,加上藏在她们柔软腹下的铁壳炸弹,令她们愈发显现了破釜沉舟的性感。他怎么没有早些认识她们呢?也许,还有更多的女性反抗者?也许,这趟列车就是她们一点一点炸成这样的,跟信号和光速什么的其实毫无关系?但是,舞头为什么要编这么一个故事呢?所谓走到驾驶室,难道另有隐情?……周原想不明白,只好抑制住不要往下想,加快脚步跟紧队伍。他忍不住回头看去,却见不到那些妇女了。他又思忖,老婆婆的孙女又是谁呢?
一个长得像老鼠的小个子男人凑上来:“像这样以暴制暴、玉石俱焚,没有任何建设性意义。舞头说得对,技术解决不了问题。这怎么可能是一个性别问题呢?庸俗!这个时代只能以庸俗二字来概括啊……快走快走,可别在这儿停留。会死的!”
周原说:“明白了,所以我们是要一股作气往前走的。我知道停不下来。但列车如果被炸毁了,不是走到哪儿也没有用吗?”
老婆婆嗔怪地瞪了周原一眼,又用大手一把堵住他的嘴。周原才感到后怕。幸亏舞头没有听见。
小个子男人说:“想想那个被抛弃的展厅解说员吧,想想他提到的哥伦布吧。这里面或许是有深意的。”
他说,哥伦布只是从理论上推知了环球航行的可能,然而,对于究竟能否到达印度和中国,路途上有什么样的危险,心里是完全没有底的。但他却毅然起程,义无返顾地向西航行了。结果被美洲大陆所阻,最终没有抵达预想中的目的地。然而,阴差阳错,哥伦布的旅行却成为了人类史册上的伟大记录。这个故事告诉人们,不能等万事都确定无误了,才踏上行程。冒险是必须的,错误的将成为正确。错误更接近世界的本质。
另一个可与之相提并论的,是中国唐朝的和尚玄奘。他二十七岁从长安出发,去印度取经。那同样是一个他不了解的地方,像哥伦布一样,他也不知道是否能最终到达。他穿越荒凉的中亚,一路上经过沙漠、雪山、森林,遭遇野兽和强盗,他走过的地域,包括了直到二十一世纪初期仍在战乱和饥馑中挣扎的阿富汗等国家。他终于来到了释迦牟尼的诞生、悟道和圆寂之地,看到的却是佛法凋零,与他在长安的期望完全不同。他把青春抛掷在了十九年的几乎无望的旅行中。然而,机缘巧合,他最后还是功成圆满了,他的记忆照亮了印度和中国两个文明,使它们在一种奇妙的新生中延续。
因此,看似行为乖戾的舞头,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人呢?他也许正是某类悲情英雄的化身吧,更像是先知先觉者。路途上险厄重重,甚至连列车都有可能随时毁掉,虽然一眼看上去难以走到目的地,但只要坚持走下去,说不定就会迎来变化。无人能够预知巨大的变化什么时候发生。关键是比别人多走一步。也无人能够理解眼下出现的种种情况,重要的是不要去管它,而要让思想尽量开放,涉险而行。所谓的“抵达”,本身就是赌博一般的行为吧。既然,连宇宙这样不可思议的东西都能造出来,那么,走到驾驶室,说不定也是有可能的。